沈擒龙是老运动员了,而且是被别人整的那种,所以感觉和通常跟着运动喊口号傻乐的那种完全不同。
一看到政治部,他就知道坏事了。
不过,和在晋察冀时候不同,这次来的干部没有那种横眉冷对的样子,也没有气势汹汹,一副证据在握,得意洋洋的样子。
大概这跟民主联军的政委是罗荣桓有关系,罗荣桓在山东时候就不整人,是公认的宽仁长者。整个东北始终没有那种整风的气氛。
而且,沈擒龙是团长的红人,尽管这些日子不到团部了,但是毕竟前些日子还在团长办公室出出进进,嘻嘻哈哈的。
所以来找沈擒龙的干事只是很和气地说,有人反映了沈擒龙的问题,找他来核实一下情况,让他不要紧张。
沈擒龙当然不紧张,连锄奸部他都活着出来了,还怕别的吗?
沈擒龙一副内心坦荡的样子,一边和团干事说话,一边让通讯员赶快把战利品拿出来,又是美国饼干又是罐头的,照顾得非常周到。
这些东西现在不是什么希罕物,但是现在重要的是态度要好啊!干事们对沈擒龙这种对上级领导热情周到的态度十分满意,首先印象分就不错。
调查正式开始,首先最重要的问题就是上次在四平组织部队擅自撤退的事情,这个算是临阵脱逃,罪名可大可小,如果是在战场上,被当场枪毙都是可能的。
现在下了战场,也是不会轻饶,只是不会当场枪毙,重的是判刑,轻的也是撤职处分,他这个没热乎的代营长这就飞了。
幸好沈擒龙对这事当初就有准备,想得极其周到,他在那样的危急关头还不忘抬着营长给各个干部传达命令,当时沈擒龙就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擅自下命令。
他一个新来的小破连长,有什么资格违反上级命令离开阵地啊!连林彪这么大的人物整个部队被人家包围了,还得往陕北打电报请示呢!撤退这事可不是玩的。
当然,沈擒龙是证明自己的清白了,当时那个营长可是让沈擒龙来回搬动,给折腾得不轻,他可是负了重伤的。不过这事可是说不了讲不起,要脑袋的事情,实在是含糊不得。
沈擒龙当时专门找了几个干部,各个连长,几个排长,除了沈擒龙他们的一排长后来牺牲了,其他的干部都在,至少连长都在,完全可以明白他不是自己下的命令,是营长说话。
政治部干事连连点头,这个马上就能核实,两个人都把这个记录下来。
然后是开小差脱离部队,自己做生意的事情。这个算是生活腐化,也是严打的对象之一。只是这个处分要轻得多,现在大家都这样,连一般的贪污几万元都不当回事了。
沈擒龙说:“这个更是胡说八道,这是颠倒黑白,完全不顾上级命令的行为。我当时离开部队,是到总部报告紧急情况。
当时是和团部的干事一起去的,然后就破获了国民党特务在哈尔滨暴动的大案,受到了总部表扬。造谣的人怎么能如此血口喷人,不顾事实。”
两个干事又连连点头,这个是团部的命令,是和团部的人执行任务,这个更好查了。
最后就是贪污的事情。
沈擒龙说:“当时各个部队都是自己想办法解决给养问题。都到了夏天了,整个连队还穿着棉袄,我用连队缴获的粮食换了布匹,订做了军服,也不是放进自己衣袋了,怎么是贪污呢?
后来团长让我参加了团里的驻哈办事处,可是我一不负责,二不管钱,只是跑腿的工作人员,每天介绍首长和当地的商人认识,根本不接触钱物,贪污的事怎么轮到我来呢?”
两个干事又苦笑着摇头,驻哈办事处的事情就所有人都知道了,因为当时所有人都没有军服,大夏天的穿着棉袄,热得跟狗似的。
那衣服还是杂布的,不是正式的军装。当时有一句话,都说主力部队,到了主力部队,连身衣服都没有混上。
当时他们这样的一等一的主力部队连枪都不全,有身军服已经是最基本的要求了,连这个都满足不了。最后还是人家沈擒龙来了,帮他们穿上了正式的民主联军军服的。
干事们对沈擒龙都非常感激,即使到了这时,那个办事处还在开着,团部的人跟着弄到了不少油水,比下面的部队物质丰富多了,干部们才有了点优越感。这些干事怎么会整沈擒龙呢?
很快调查结束,这些干事就回团部去了。沈擒龙轻松过关,但是却感到非常寒心。看来,今后真要考虑职场的问题了,党内斗争残酷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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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擒龙把训练的事情交给副营长和教导员,自己坐车到哈尔滨去了。
这时李骥根本没在军队医院,而是在井笑梅家里。李骥脾气比较急躁,又是吃喝嫖赌的,十几岁就破了身,还结了婚,所以他的内功始终没有练好,他的腿伤始终没有恢复好。
在自己家里,李骥的腿舒服多了,他一看到沈擒龙,就高兴地说:“兄弟,你还别说,自己家怎么也比大夫管用。”
沈擒龙说:“我还是帮你按摩按摩吧,你这些天吃中药没有?”
“吃了,真是挺管用的,将来你要是不当兵,当个大夫也行。”
沈擒龙很认真地想了一下,点点头。
李骥马上看出了问题:“怎么了,兄弟,有心事?无缘无故跑家来干嘛?”
沈擒龙叹了一口气,把杨六顺写诬告信的事情说了一遍。李骥冷笑着说:“我早就说这小子不地道。这不打仗吗?正好,一了百了了算了!”
沈擒龙没说话,又直着眼睛看着前面的地上。
井笑梅在一边一听就火了:“啥?还有这牲口?干脆干死他算了!早晚是个祸害!”
沈擒龙当然明白,现在他们和杨六顺的关系不只是几个干部之间争夺领导赏识那种虚荣的感觉那么简单,也不再是杨六顺没有见识,要装一下老革命显摆一下的事情了。
杨六顺这次写诬告信,是要借着这次整顿干部的机会置沈擒龙于死地。他的目的和行为十分明显了,双方再也不是战友之间的误会那种性质了。
李骥冷笑着说:“怎么了,又来娘们儿脾气了?”
他说得不错,沈擒龙当年打鬼子的时候,其实手是够黑的,他对付鬼子的手段匪夷所思,阴毒无比。但是,等到国民党来了之后,他要杀国民党,就下不去手了。
他觉得这毕竟是中国人,要杀自己的同胞,他费了好大劲才转过这个弯子来。但是,那毕竟还是敌人。怎么,现在连自己人也要杀吗?
这太颠覆沈擒龙的人生观了。
李骥指着沈擒龙对井笑梅说:“你看看,他就是这么个粘粘糊糊的货!一到自己的事上,他还不如个娘们儿!他他妈心太善,天生就是个让人家揣估的货!”
揣估是东北话,基本就是反复揉搓、折腾的意思。
井笑梅也有些看不起沈擒龙。
李骥和沈擒龙完全不同,当年他是从土匪堆里杀出来的,土匪都是些孤狼,每两个人之间都没有信任,见面都用黑话暗语相互试探,一句话没说对,枪口立刻就顶到脑袋上了。
所以井笑梅和李骥他们都不相信什么战友之类的,他们对自己人也是充满戒心,这是他们在无数危险当中生存下来的秘诀。
可是沈擒龙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要让他对自己人下手,这是背叛了他的理想。他可以容忍一些人品德很差,和宣传中的要求风马牛不相及,他已经没有十几年前那么幼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