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暑假,我老婆带着女儿,去了新西兰的奥克兰,顾城就是死在奥克兰的激流岛上,他们要去激流岛看看,去看看顾城在《英儿》那本书里写的,他养鸡的地方。”
孙先生说着,头微微上仰,好像是看着夜空的深处,又好像是看着远方的某处。
“激流岛在奥克兰的东北方向,离奥克兰并不远,只有十几公里,天气晴朗的时候,从奥克兰都可以看到激流岛。从奥克兰去激流岛,有轮渡,半个多小时就可以到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老婆和女儿,没有和大家一样,乘轮渡过海,而是专门去租了一条小船,可能是觉得,是去看顾城,不想和那些闹哄哄的游客们一起,赶集一样地过去,而把它当作是一次很私密的行动吧,我不知道,应该是这样。
“其实,那一带的海象很好,也没有飓风什么的,但鬼使神差,她们坐的小船倾覆了,我老婆和女儿两个人,都溺水身亡……”
“啊!”盛春成忍不住叫出了声。
“发生这样的事,连警察和当地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知道因为什么。我想,可能是天意吧,你看看,我把她们送出去,是为了她们的安全,没想到,是送她们走上了不归路,我们一家三口,就这样分开了。
“你说,这会不会是对我的惩罚?人在做,天在看,这就是天意,对吗?如果不是,还能是什么?只是,老天就是要惩罚,为什么不是冲着我来,而是对她们,她们有什么错?一切都是我做的,也是我安排的,冲我来啊。”
孙先生说着,泪水从他的眼眶里滚落出来,他无声地哭泣着,让盛春成看着动容。
盛春成没有见过他的女儿,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他脑子里浮现出了郭爽的身影,他想,他女儿应该和郭爽长得很像,这些水一样的女孩,最后都变成了泡沫,消隐在了水里,再也看不到了。
盛春成现在似乎理解,孙先生为什么每天坐在水边,一直看着水。为什么他会问:“全世界的水是不是最后都在一起的?”
盛春成还记得自己告诉他答桉的时候,他发出的难得的轻快的声音,他一定是想着,这里的水,终于和拥抱了他老婆和女儿的水在一起了。
“这个消息,是我朋友告诉我的,我老婆和女儿,出去的时候,在那边留下的所有紧急电话,都是我在澳洲的朋友,不能留我的。朋友接到当地警察的电话,还不敢告诉我,而是马上飞去了奥克兰,看到了我老婆和女儿的遗体,确认之后,这才告诉我。
“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我们系统的全国分行长电话会议上讲话,朋友给我发来一条微信,说他在奥克兰,让我方便的话,马上回电话。
“我一看到这微信,心里就咯噔一下,感觉是出什么大事了,朋友从澳洲赶去奥克兰,就不寻常,加上那时才早上十点,新西兰比我们早四个小时,当地时间才早上六点。
“当时,我也顾不得其他了,把会议交给我的副手,我就走出会议室,在走廊里,打电话给我朋友,我朋友把这个噩耗告诉了我,我不肯相信,朋友和我开启了视频,我看到了躺在停尸房床上的老婆和女儿,我当时就瘫坐在走廊里。”
孙先生说到这里沉默了,盛春成看着他,也觉得悲从中来,他想到那天自己在学校,接到春妮电话的情景。他也是不相信,虽然春妮在电话里,已经哭得一塌湖涂,他还是不信,大脑嗡嗡地响,整个人都麻木了,感觉不到悲痛。
他觉得自己从学校到家里,一路都是飘回去的,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和他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春妮在骗他呢,她只是想骗他回家。
直到他到了千岛湖的医院,在医院简陋的太平间,看到躺在嵌着白色瓷砖的水泥台子上的爸爸,这才清醒了过来,紧接着,悲痛就打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