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辙道:“我的意思是,我们能否想办法,制止官府依靠这种手段来谋取利益。”
张斐思索片刻,道:“其实公检法相对来说,还是比较被动的,因为从司法角度来看,未雨绸缪,绝不是好事,反而是在破坏司法体系,因为未雨绸缪,一定是出于主观,出于个人对未来风险的预测,这可以用来行政,也可以用来做买卖,但对于我们而言,就只能记在心里,而不能付诸行动,如果可以付诸行动,那么我们就能凭借自己的臆想去修订律法,这是非常可怕的。”
苏辙沉思一会儿,道:“你这一番话算不算是违反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张斐一愣,摇头笑道:“当然不算,相反,这是在遵从祖宗之法,尽可能的让法制之法这项制度变得更加完善,不让其以后成为弊政。”
苏辙微微一笑,点点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岂敢!岂敢!”
张斐又道:“至于苏小先生所关心的,其实也不足为虑。”
苏辙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张斐解释道:“天下熙然,皆为利往,官府将酿酒权给谁,不给谁,我们不能做主。但是他们必须要确保,财政利益一文不少,酒户正当权益得到保证。
比如说扑买酒税,根据规矩,是价高者得,但如果官府让人低价买下,这可能就是违法行为,那检察院就能够介入调查。
如果竞价者出得一样的价钱,官府想给谁都行,但是他们与竞价者若有利益来往,那我们也能调查。
当然,如果我们查不到,那就只能怪自己无能。”
“是呀!如果他们问心无愧,秉公执法,这国家得益就不会受到损失,如果他们玩花招,必然是自己得利,只要揪住其中利益脉络,那我们就能够限制住他们。”苏辙点点头道。
张斐笑道:“正是如此。”
苏辙又道:“关于那问答会,要不我们一块举办,不瞒你说,在下对于这问答会,还是有诸多困惑。”
张斐稍一沉吟,道:“最初我们可以合作举办,但到底还是要分开的,因为我们公检法是互不统管,也许在一些案件上面,我们是敌对关系。”
苏辙点点头道:“如此也行。”
就在他们交谈间,已经有不少河中府的官员,在河东县的仓平常发行青苗钱。
蔡延庆、元绛、韦应方等官员也亲自来此视察。
可是当他们来到常平仓时,却发现以工代赈那边是围满了人,而借钱这边,却只有几个老弱病残。
“元学士、蔡知府,韦通判,你们来了。”
李永济气喘吁吁地跑上前来,好久没有这么大的工作量了,真心累得慌啊!
蔡延庆好奇问道:“为何借钱的人这么少?难道他们家都不用干农活吗?”
元绛补充道:“还是说他们并不相信盐钞。”
李永济回答道:“都不是,他们都要干农活,而且也不是不信任盐钞,毕竟他们干活,咱们发的也是盐钞,但他们现在宁可累一点,或者让父母妻儿帮忙多干点活,也不愿意借钱。”
韦应方道:“为何?难道他们担心官府多收他们利息吗?”
“并非如此。”
李永济道:“这事还得从税务司说起。”
提到税务司,官员们心里都咯噔一下。
“这与税务司有何关系?”韦应方急忙问道。
李永济解释道::“因为税务司收税法关系,大多数家里有田地的百姓,都去找人算过,自己要缴纳多少税,他们盘算只要度过这一两个月,明年就会有余粮,正好如今我们又给他们提供生计,所以是再苦他们也不想借钱。”
蔡延庆道:“原来如此,这我倒是没有算到。”
李永济又道:“此外,一些有着上百亩田地的三等户和二等户,最近都拿自家田地去抵押借钱做小买卖,但那些人也都愿意跑去马家解库铺借钱。”
韦应方立刻道:“元学士,蔡知府,这如何是好,青苗钱都借不出去。”
元绛道:“马家的钱,不也是官府的钱吗。”
韦应方不做声了,暗骂,这两只老狐狸。
他们现在知道如何应对公检法,但不知道如何应对税务司,还是希望乘着韩绛在,去压一压税务司。
蔡延庆突然道:“既然百姓更希望官府给他们提供生计,那就不如多做一些水利。”
元绛点点头。
曹奕又道:“可是这需要花钱啊!”
元绛摆摆手道:“发得是盐钞,暂时也不会影响到财政。”
说着,他又伸手向蔡延庆,“蔡知府,请。”
“请。”
二人往人群那边走去。
蔡延庆突然余光往后一瞥,见韦应方他们没有跟上来,小声道:“这些乡户赚得盐钞,必然会拿去买粮食。”
元绛道:“这粮价肯定会上涨,我会让提举常平司做好准备的,到时大家见到盐钞能够从官府购买足额的粮食,必然会有更多人使用盐钞。
如果百姓都有使用盐钞,同时不来官府兑换盐,那就是算是官府赚得,今年官府财政根本不需要花什么钱。”
蔡延庆抚须笑道:“想必这就是你当初与张庭长商量好的吧。”
元绛呵呵干笑几声。
盐债、盐钞、税才是他与张斐的最终计划。
就是利用官府信用去盈利。
其实这也属于王安石的理财思想,他们的整个变法思路,也就是拿官府的信用去跟商人一样赚钱,只不过是在操作的时候,很多时候就彻底变味了。
与此同时,济南府也在执行青苗法。
“这么多人啊!”
吕惠卿、章惇来到郊外的常平仓,但见仓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百姓手中有拿麻袋的,有挑担子的。
当地仓司神情激动道:“在平时或许没有这么多人,但是在这时段,可从未出现过这么低的利息,百姓都非常激动,一大早就赶来这里借粮食借钱。”
章惇点点头,又道:“但是你们也要看紧一点,千万别偷工减料,引得百姓怨声载道。”
“是是是,我们一定会盯紧的。”
“谷仓司,那些乡绅、地主可对此有意见?”吕惠卿突然问道。
仓司立刻道:“他们也知其中利害关系,不但没有意见,还愿意为乡户做担保。”
“那就好!”
吕惠卿点点头,“你先去忙吧,我们自己再看看。”
“是。”
这仓司走后,吕惠卿呵呵笑道:“这都得感激公检法啊!”
章惇却是谨慎道:“但也得小心啊!毕竟咱们也是第一回干这事。”
吕惠卿自信道:“至少今年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济南府,长清县。
长清知县谷友存在大堂中来回踱步,两边坐着当地的乡绅、富户。
“为什么别得县能借出那么多,我们长清县的青苗钱就借不出去。”谷友存突然停下脚步,望着两旁的乡绅、富户道。
其中一个老者就道:“谷知县,咱们县三面环水,一面靠山,许多人是以渔猎为生,就是那普通农夫都能乘浪翻上几个跟头,青黄不接之时,他们也可以去打打渔猎为生,不需要借钱啊!”
“这怎么能行。”
谷友存道:“倘若借不出钱,拿不到利息,到时比不上河中府的财政,朝廷就有可能让公检法来管,你们到时就别来想我诉苦。”
“可我们都已经愿意给乡户担保,还要我们怎样?”
“我不管,你们将这剩余的青苗钱给分摊了。”
“谷知县,我们又不需要粮食,我们借青苗钱作甚。”
“那你们需不需要公检法?”
谷友存反问道。
“.?”
众人沉默。
谷友存又道:“你们将常平仓的青苗钱给分摊了,到时你们可以拿去借给别人,多少利息,我官府不管,如何?”
“.!”
众人还是沉默。
谷友存又道:“我也不想这样,但此时此刻情况非常特殊,稍有不慎,公检法就将接管这里,到时你们手中的每一张契约可能都是违法的。”
“但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我这里借钱的人是真不多。”一人言道。
“就这一两年,不会很久。”
“好吧!”
出得府衙,这些乡绅、富户就开始抱怨。
“什么青苗法,这简直就是在抢劫。”
“逼着我们担保还不够,还要让我们分摊青苗钱,我老齐家什么时候问别人借过钱。”
“也怪不得谷知县,要怪就怪那公检法,不来就已经这么害人了,来了还得了。”
“也对也对,公检法、税务司不来,什么都好说。”
“可是咱借这么多钱干什么?还不如直接将利息交给官府,何必多此一举。”
“各位也别太沮丧,其实谷知县也是急了一点,这才过去几日,他就希望每个人都来借钱,但这怎么可能,除非是遇到天灾。而如今我们将青苗钱都借走了,那些人再想要借钱,只能找我们,高于两分的息借出去,应该是不成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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