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如伴虎!
这句话绝对是非常真实的,而原因就在于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但皇帝又是一个普通人,不是没有感情的神,不可能时时刻刻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只要他情绪稍有波动,可能就是一条小命没了。
饶是李世民,在他前中期,最为开明的时期,也有误杀过忠臣,虽然后来马上就意识到自己错误,但人死不能复生。
信皇帝者,基本是没有好下场。
张斐与赵顼打交道,是采取坦诚的策略,这利害关系、后果,我全都告诉你,你自己来选。
即便赵顼答应牺牲部分权力,但是张斐也不敢托大,还是非常谨慎,先询问皇帝的想法,因为皇帝是可以说话不算数的,你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当然,这也从侧面映射出,法治的难能可贵。
从皇宫出来后,张斐并没有回检察院,而是直接回家,因为他知道,许遵肯定是家等他。
果不其然,他回到家时,许遵正坐在院内,正紧缩眉头地喝着茶。
“官家怎么说?”
见到张斐,许遵便是问道。
张斐道:“官家要先查明情况,但是我们检察院也得派人去调查,避免今后贻人口实。”
许遵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对此案怎么看?”
张斐道:“这其中有一个最大的疑点,就是水兵为什么会集体逃离,如果说这些水兵是逃卒,那么为什么要告密状,这么大的事,程昉难道不应该直接上诉朝廷吗?可见这里面一定有不为人知之事。
我估计,定是程昉执法不当,导致水兵逃离,他才不敢声张。对方这一封密状,看似告得程颐,实际上是要告程昉。
只是说对方希望我们检察院来做这事,从而挑拨公检法与官家的关系。”
许遵点点头道:“你与我想得一样,其实对方也没有欲盖弥彰,他知道我们很快就能发现其中猫腻,但这仍然会让我们非常头疼。因为一旦涉及到宦官,这种事就非常棘手。”
张斐问道:“以前就没有惩治过宦官吗?”
“当然是有惩治过。但几乎都是官家亲自下达的命令。”
说着,许遵突然往四周瞧了瞧,又向张斐道:“你要记住的一点,宦官也不是不可以杀的,只是说,必须是官家亲自动手。
因为宦官就是代表着皇权,你只能去控诉他们,而不能决定他们的生死。所以,依法审判宦官,这也是大忌啊!”
张斐点点头。
许遵又道:“如果官家要保程昉,你会怎么办?”
“我会.!”
张斐往后院方向瞄了一眼,见许芷倩没有在偷听,才道:“我当然会站在官家这一边。”
许遵愣了愣,惊诧地看着张斐。
张斐嘿嘿道:“岳父大人,其实小婿不像司马学士他们,原则性那么强,要是官家不答应,那咱们也没有办法,又何必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在针对皇权这事上面,他是做到尽人事,听天命,你皇帝要不答应,他也绝不会勉强的。
许遵抚须呵呵笑道:“这倒是令我感到意外,不过你能这么想,我也放下心来。”
刚正不阿,那也得看什么事,在封建社会,直接刚到皇帝头上去,那不是了疯了么。
包拯也只敢针对皇亲国戚,不敢直接针对皇帝。
许遵又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张斐道:“就正常调查,别太当回事,既然密状上告得是程颐,那咱们就针对程颐去查,最好是能拖上一些时日,让官家先考虑清楚,等到官家考虑清楚之后,咱们才决定怎么做,这样大家都不会后悔。”
许遵点点头,“此案就交给你去做吧。”
他原本还有点担心,可见张斐原来这么没有原则,他也就放下心来。
不能跟皇权对着干。
正当这时,忽听门外传来牛北庆那粗犷的声音,“恩相公,司马相公来了。”
翁婿二人同时一怔。
许遵问道:“他是为此事而来吗?”
“我不知道。”
张斐摇摇头,“如果不是的话,咱们是否跟他说?”
许遵道:“暂时先不说,这检察院到底是我来做主,说与不说,他也不会责怪于你的。”
张斐点点头。
说话时,司马光已经来到院内,“你们翁婿都在。”
见他语气轻松,倒也不像是为此事而来。
三人互行一礼,许遵便请司马光坐下。
司马光也未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张三,关于税务司和你的事务所合作,可是你促成的?”
税务司与张斐的关系,司马光心里也比较清楚。
原来是为这事而来。张斐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即回答道:“是税务司方面找到我,我才给出这建议的。”
司马光皱眉道:“税务司乃是官署,而税务更是国家头等大事,你怎能去建议税务司跟事务所合作?你这要置三司与何地?”
许遵直点头:“谁说不是,我方才都还在教训他。”
张斐讪讪道:“这这只能怪三司不争气,那那能怪得了谁。”
“???”
司马光睁大双目道:“三司不争气?”
张斐点点头道:“根据税务司所说,近几年三司提供给他们的账目,是从来就没有全部对过,错漏百出,最为关键的是,太慢了一点,同一笔账目,交给律师所算和交给三司,是要相差一个月。”
“一个月?”
司马光张着嘴巴。
张斐点点头道:“律师所一天算完的账目,三司要算一个月。”
“这怎么可能?”
司马光嘴巴一合,道:“大家算法一样,怎么差一个月?”
张斐解释道:“算法也有所不同,关键是人力相差甚远。”
司马光问道:“你律师所有多少账房?”
张斐道:“目前京城有一千五百多个账房。”
“多多少?”
“一千五百多个。”张斐回答道。
司马光震惊道:“你养了这么多账房?”
张斐道:“因为事务所的计算业务太广,已经涉及到数十万百姓,同时还要帮助白矾楼、慈善基金会等商铺计算税务,故而需要这么多账房。”
司马光顿时抑郁了,他从未见过这种规模的账房。
这确实比不上。
你小子够狠。
关键还是计税这业务太过BUG,能赚到钱,当然养得起这么多人。
张斐又道:“这其实还不是关键,因为三司手续繁杂,税务报上去,多则是要等上十来天,才会开始计算的,然后还要经过好几个官署的手续,而事务所则没有这么多繁杂的手续。”
司马光道:“可以前怎从未听说三司计算税务太慢。”
张斐道:“那只是以前,现在这种税务制度,要求尽快出账目,以及不能出错,因为税务司收完税,马上就要针对逃税者,进行起诉,而这一步的话,就必须要准确无误的账目,否则的话,可能就会输掉官司。
同时税务司也有考虑到,如果交给三司去算,出了纰漏,还是税务司担责,三司是不会在意的,但是事务所的话,事务所要承担部分责任,对税务司进行赔偿。”
司马光这才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平时三司计算,少一点,多一点,拖久一点,三司最终出账目,哪怕相差两三个月,也没有人会在意的,但是现在可不一样,得拿着这些账目去起诉,庭上的话,要做不到精确,很有可能连官司都输了,拖太久的话,也有可能出问题的。
简单来说,三司跟不上税务司和公检法的节奏。
也可见公检法的出现,不单单是在改变司法制度,同时也在令所有行业都变得更加规范和专业。
不仅仅是税务司的账房在增多,白矾楼、马家解库铺的账房都在变多,只有官府的账房在变少。
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官府很多吏都被商人给挖走了。
许遵问道:“君实,朝中现在很多人在议论此事吗?”
司马光点点头,道:“不过谁人也没有想到,三司在算账方面,竟然会不如一个律师事务所。唉。”
许遵又问道:“那怎么办?”
司马光道:“我先去打听一下,看看三司那边是否真的有那么不堪,如果是的话,那也没有办法。”
说着,他又向张斐问道:“不过国家账目,交给私人去计算,会不会泄露机密?”
张斐道:“首先,是有保密协议的,其次,税务属于公账,公布于众,反而不易造假。”
司马光点点头。
许遵突然问道:“对了,君实,关于司法官署改革一事,你可有跟官家说?”
司马光道:“我已经写了一道奏章上去,目前还没有回音,这种事牵连到诸多官署,是急不来的,而且在京城,有我们在,也不会破坏公检法的制度。”
许遵点点头道:“这倒也是。”
送走司马光后,张斐道:“看来司马学士对于大名府一案,并不知晓。”
许遵道:“这可不是咱们查到的,而是有人告密者,他们随时可以将此事公布于众,你也得做好准备。”
“我会得。”
张斐道:“不过我们也可以借税务司与律师所合作一事,先掩盖此事。”
许遵点点头。
张斐只是安排齐济带几个检察员,悄悄去大名府进行调查,并且还叮嘱他们,别着急,慢慢查,查清楚。
不过朝中暂时无人在议论此事,全都在讨论税务司与律师所合作一事。
这简直.不可思议。
他们甚至在质疑,税务司有权做主吗?
因为是在合作完之后,他们才知道这事的。
税务司也给出自己的解释,就是税务司自己账房严重不足,目前只能维持计算免役税,做不到计算所有的税务,现在扩招也来不及了。
同时三司勾院那边效率太慢,而且账目时常出纰漏,根本就无法满足公检法制度,这只能找事务所合作。
关键这税务司是隶属户部,而户部早就被三司架空,虽然最终的税钱是要交给三司,但三司是无权管辖税务司。
司马光也特地去调查一番,结果还真是如张斐所言,效率慢的惊人,是根本满不足不了税务司的制度。
不但如此,这事也在民间引发热议。
新闻报上又出文章,解释其中原因,大家这才知道,官府竟然还不如一个作坊。
随后张斐又拿出王安石的文章,是左一篇,右一篇,只字不提事业法,但都在暗示读书人的就业困难,以及赴考的艰辛,并且还拿出柳青为例,又提出这些学问能否帮助读书人、考生解决生计困难。
事实也如此,现在账房的工钱,比之前涨了一两倍之多。
民间、朝中都议论纷纷,这当然也“惊动”了皇帝赵顼。
垂拱殿。
李禾率先站出来,将与税务司合作的理由告知赵顼。
赵顼听罢,顿时绝不可思议,道:“这这是真的吗?”
群臣沉默。
暗示皇帝,这是真的。
邓绾站出来道:“这其实都怪汴京律师事务所,据说他们事务所花高价,将许多官署的文吏都给请到事务所去了。”
司马光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吕惠卿立刻反驳道:“如今朝廷负担这么重,哪里还有钱增发那些文吏的工钱,依我之见,他们是诚心的,长此下去,将来国家财政都得依附他们商人,可如何是好啊!”
司马光也觉得这确实也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