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晃,赵珣的面容隐在浓稠的黑暗之中,他整个人也似乎将要被黑暗吞没。
他哑声扯起了嘴角。
他想要勉强自己相信那不是她,但他如何能欺骗自己。
他已经将季恒和季兆那日的行踪完全掌握,他完全了解,赵蘅玉跳河并非季恒季兆的安排。
季恒季兆和他一般痛苦,他观察许久,终于确认这一点。
没有季恒季兆帮忙,这里不会有人帮助赵蘅玉脱身。
没有人能设计这般精巧的骗局,她一个弱女子,如何在顷刻之间安排好假死的替身。
赵珣推开了舱室的门,他一人站在甲板之上。
寒冽的江风吹拂到他的脸上,他握住凭栏看着黑沉的江水。
官船快要飘荡到岸边,几日过去,这里一片热闹。
客船里乐妓琵琶声起,欢笑和着高歌,隔着江水幽幽传了过来,谁家狗吠惊醒了孩童,稚嫩哭声无关伤悲。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为何是这样?
不该是这样。
江上琵琶声遥遥。
青疤男子无心去听,他趁着夜色悄悄来到岸边,他备了香烛和纸钱,在岸边烧了,对着滚滚的河水磕了头。
他低声念叨着:“二娘,你可别怪罪我,是你先动手的,咱们半路夫妻一场,也有些情分在,你要怨,就怨官府的人吧。”
那天夜里,官府的人忽然抢上了船,青疤男子一行人本就有杀人放火的前科,这下惊慌失措起来。
他们正紧张的时候,只听见两方人马杀了起来,这下他们更是犹如惊弓之鸟,摸了刀就往逼近的官兵身上砍。
二娘怀着身子,动作沉重,眼看有官兵拿刀杀了过来,二娘一把扯过青疤男子挡了一刀。
青疤男子生生在胳膊上挨了一刀,他气不过,也伸手要拿二娘做肉盾,二娘挣扎往后,却是掉入了水中。
青疤男子不敢大张旗鼓搜寻,这几日河上到处都是官兵,他想着二娘不会泅水,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心底惧怕着鬼神之事,因此在夜里悄悄祭奠二娘。
他磕了头,心里却暗暗后悔没有在那时候将二娘的包裹抢过来。
二娘夺了船上小媳妇的包裹,怕被同伙偷走,将那一身绮罗衣裳换到自己身上了。
那料子珍贵,怕是能换上不少银钱。
青疤男子可惜地啧了啧嘴唇。
他再度磕了一个头,起身离开。
走的时候,他细声嘀咕着:“也许二娘气运好,没死呢……没死吧……”
他不知是在给自己壮胆还是在安慰自己。
“没死吧……”
一间茅屋,青衫书生紧张给榻上的女子擦汗。
书生名叫王则,家住大柳树村,前几日,他借了船去河对岸朋友家借钱,黑灯瞎火的,他一心划船,没有注意,到了岸边才发现船上趴着一个昏睡过去的姑娘。
他吓了个不轻,请了村里的老婆婆给这姑娘看病换衣裳,好不容易借来的钱,一下子就花了个七七八八。
那老婆婆开始还不肯救,这姑娘来历不明,她怕沾上什么官司,王则只好撒谎,说这姑娘是他的亲戚,家里父母没了,万般无奈之下过来投奔他。
老婆婆心中狐疑,把了脉问王则:“她怀孕了?”
王则脸颊一红,急中生智说道:“婆婆,晚生说了谎,这姑娘和我情投意合,却被父母拆散,她有着身子,心中害怕,只能过来找我。”
他看了一眼姑娘湿漉漉的乌发,说道:“她在河边哭了一场,说要投河自尽,我还不容易才拦下她,婆婆,你定要救救她。”
老婆婆犹豫良久,看在王则平日里总是帮她的份上,还是叹口气给这姑娘换了衣裳熬好了药。
几日过去,这姑娘药吃了不少,可是依旧不醒。
王则估摸着手头的银钱,心里未免也开始焦急。
他伸手给姑娘擦汗,有些害怕有些悔意,说道:“可别让我白救一场啊……”
他用湿帕子擦到了姑娘的额头上,忽然发觉这姑娘长长的睫毛轻颤了一下。
王则顿时满脸喜色,他将帕子扔入盆中,问道:“姑娘、姑娘、你醒了?”
赵蘅玉从一段长长的梦中醒来,她睁眼,迷茫了片刻。
面前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坐在她面前,对她一脸关切,赵蘅玉从未见过这个男人。
她拧眉,慢慢想起来昏迷之前的事。
她随季恒逃到了船上,天还没亮,就被赵珣找到了。
赵珣逼迫她回去,威胁季恒如若不从会诛他九族。
她于是跳下了船。
她这样做,可以算得上是孤注一掷了。但只有这样做,她才能够逃离赵珣。
只有她消失了,赵瑜和嘉太嫔才能暂且安全。
赵珣才能投鼠忌器,试图从季家人口中得到线索,从而保全他们一命。
而她若回宫,赵瑜立即会成为赵珣的眼中钉,季家人叛国之罪连同今日之罪只怕难逃一死。
赵蘅玉在江面上艰难凫水。
赵珣可能并不知晓她会凫水,小时候,父皇疼爱她,会带她去行宫,教她凫水。
而赵珣并没有资格随行,赵蘅玉顾及赵珣的心情,从未说过父皇和她的事。
江上水寒,可是尚未到深秋,还是可以忍受的。
只是她毕竟怀着身子,游到一半,就没了力气,她头脑一阵一阵地发昏,绝望之际,她看到一只系在岸旁的小舟。
赵蘅玉渐渐回神,带着些微警惕,又有许多感激,她看着面前的王则:“……公子,是你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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