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刺骨的海洋将林克的生命一丝一缕的抽出身躯,将其湮灭在无垠的冰冷之中。
和这片难以望见边际的海洋相比,林克一个人的温度,就算加上这些和他一起跳入海洋的信徒们一起,都不过是这水面上漂浮的朽木,是即将溺毙的蝼蚁。
每一次用手划开身旁的海水,林克都会忍不住的狠狠颤抖。
这种颤抖从他的内脏开始蔓延到每一寸的肌肉,利用一切能够产生热量的能力来维持生命所需最为基本的温度。
可这些努力是如此徒劳无力,他根本就没有办法仅靠自己的力量赶到末端的漩涡门扉之内。
只有依靠人桥,只有踩在他们的尸体上。
死亡,已经将祂用来裁决生者的锁链缠绕在林克的脖颈之上。
带着接近残酷的怜悯一点点将其收紧,阻碍着他继续向前的狂妄。
林克还是没有停下。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一个能够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的人。
只要有一线能够让他活下去的机会,都不会被他放弃。
可是现在,这片广袤而严寒的海洋之上。
代表着生机的人桥就漂浮在他的身侧,却无法得到他一个向往的眼神。
渐渐地,双臂完全失去了感知,被冻僵在血管中的淤血涨缩出深紫色的肿块。
当他靠着肩膀上残余的丝毫力气将双臂抡起,却只听见一声咔嚓的脆响。
被冻僵的双臂就像是两块被打碎的冰柱,在拍击水面时顷刻破碎,最后成为随着海浪远去的点点闪烁。
终于,他为他的狂妄付出了代价,开始沉入这片海洋,直到黑暗将他完全吞噬。
黑暗只是一瞬间。
刹那间,所有的的感知都恢复原状,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海洋和已经成型的人桥。
天际之上,祷告依旧。
【真理之河拦截在祂的面前。
可懒惰的身躯蜷缩在真理之上,成为祂脚下的桥梁。】
这是一场不会死亡的“游戏”吗?
他蹲下身子,领头的男人凝固的面容上,视死如归的坚定一如既往。
林克现在无比的好奇到底自己这个身份所代表的存在。
祂究竟做了什么,才能够让这些信徒抱着必死的觉悟也要拯救他们的神明。
他们不是将信仰当成至高无上的狂信徒,林克没有从他们的眼中看到哪怕一丝,象征着狂信徒的无知和狂热。
连狂信徒都未必能够做到这样果断而纯粹的牺牲,却被他们实现了。
而驱使他们做出这一切的情感,是一种林克所无法理解的感恩与愧疚。
他望向远处深红色的光点,知道那里就是通往下一个世界的门户。
似乎,除了从这些人的尸体上走过去以外,这里根本就没有第二种能够抵达目标的途径。
叹息一声,林克向着男人所在的方向伸出了一只脚,然后,落进了他身边的海水中。
“为什么不踩上去呢?”
飘渺怨毒的声音在林克的脑后响起,惹得他忍不住回过头。
可是背后空无一人,就像是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幻觉。
“明明不是你主动要求的,是他们甘愿牺牲的,有什么可纠结的。
踏着他们的尸体走向真实的未来和世界,才能够让他们的牺牲有意义。”
声音就像是固定在林克的脑后,无论他怎么寻找,身边都是空荡荡的海洋。
放弃寻找这个声音的来源,林克一个扎猛子就窜进海水之内,比其最迅捷的鱼类还要快上一节。
不过转眼之间,他就已经越过了二十个人的长度。
“再试一次,不过是重新感受一次痛苦。
我不在乎你的叛逆,等你累了的时候,我会在门扉之后等着你丑陋的信念变成废品的瞬间。”
一言说罢,声音就像是它飘渺的特征一样,凭空消失。
林克显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越来越快的挥舞自己的手臂,在人桥的侧面拉出一条雪白的水浪。
这一次,他还是那样简单且轻易地丢掉了小命。
而且因为他这一次的速度比其上一次还要快上不少,最后死亡的时候甚至都等不到冰冷的海水将他吞噬,破碎成数万快的身躯就已经容纳不了任何的意志。
第三次,他连犹豫都没有,叹息更是罔顾。只是踏入海洋,只是奋勇向前。
同样,面对死亡。
第四次,他向后退了几步,然后一阵助跑跳起,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之后穿透海面上的波涛。
还是死亡。
第五次,死。
第六次,死。
第七次,第八次,第五十二次。
数十次的死亡已经让林克脑海中所有的杂念都化作执念下的灰烬,成为他仅剩的唯一一个目标的动力。
走到那扇门扉之前,以自己的力量。
也许是他死亡的次数实在是太多太多,而且每一次的死亡都开始重复之前的样子,让人失去了收集死亡集锦的乐趣。
那个飘渺的声音再也没有出现过,就连天际上的祷告都彻底消失。
全世界都只剩下了一个声音,他的心跳声。
当死亡次数到达一百次的时候,情况依旧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
不论他以怎么样的方式去跨越这片海洋,都没有办法超出一开始到达的位置。
第666个信徒的位置。
这最前面的六百六十六个信徒每一个人的面孔都已经深深刻录在林克的脑海之中,但他没有一次有机会看清第六百六十七个信徒的脸。
这个位置就好像是一个魔咒,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跨越。
被彻底冻碎也好,被滔天巨浪彻底拍进幽邃的深海也罢,总而言之不管他用了什么样的方法,都没有办法跨越这从六百六十六到六百六十七的距离。
情况,已经陷入了死局,吗?
又是一次无畏的跳跃,林克感觉自己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无比习惯而且自然的跃入这片海洋。
飞速地将身体两侧的水流朝着后方排出,然后双腿奋力一踏借着海水的助力向前二次飞跃。
他就像是一条滑行的飞鱼,又好似一块舞动的水漂石,在海面上一次又一次的划过圆润的弧度,然后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从入水到第二次飞跃的动作变换。
这一切都行云流水,连水花都没在海面上溅起。
可就算是以这样的方式,在靠近第六百六十六个信徒的时候,难以抵抗的严寒还是开始占据他的身躯,阻碍他的动作。
失去了灵活,林克也只好重新落在水面中,以最为直接方式继续游泳向前。
六百六十四,六百六十五,六百六十六。
等他在心中默念出六百六十六这个数字,一堵几乎要将天空和海洋都连接在一起的呼啸海浪就这么毫无预兆的陡然出现在他面前。
按照之前的经验,这道海浪将会带着无数暗流将林克推入深邃海底,再也没有向前的机会。
“论作弊还得是你们这些邪神啊。”
林克已经毫不掩饰自己对堕落之女的厌恶,深吸一口气将肺部填满,在海浪拍击下来之前钻入海面之下。
伴随着蜂拥而至的大量气泡,海浪毫不留情地砸在林克头顶的海面之上。
方才面前还能够算得上是平静的海水顿时就化作无数道暗流逞威的斗技场。
林克的身躯就像是它们的玩物一样被肆意的推搡玩弄,与此同时还有海洋的严寒继续封锁他的生机。
五秒。
林克心头默念,将自己的身躯团成球状翻滚起来。
暗流撞击在他的身上,去又被他自身的旋转所偏移,撞上另外一道暗流。
千军万马围杀一个人,能够动手的也就只有最里面的几个。
这些暗流也是同样的道理,就算包围了林克这片区域的暗流数不胜数,可能够同时对他产生效果的就只有最靠近他的几条。
眼睛无法察觉到暗流的动向,但皮肤可以。
当海水带着严寒从林克的皮肤上划过,他就会预知预判一样直接靠着旋转来躲避下一道暗流的冲击。
这不是什么天赋,只是单纯地依靠一次又一次的死亡换来的最为质朴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