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祁阳安排人手,打算在枯井附近建造便于居住的房子。
房子没完工前,他就在云台山附近的小旅馆将就,这让了解他脾气秉性的祁阳和薛林大开眼界。
“真没想到啊,挑剔如你,这种地方也都住得下去。”
山脚下的旅馆生意并不好,一般给船家或是路过的人居住。卫生条件差,卧室甚至能闻到霉味,床单被套不知道多久没有换过了。
祁阳和薛林连一秒钟都不想多呆,可瞧见周宿淡定的表情,又觉得好奇和古怪。
周宿摸了摸窗户上的灰,眺望窗外的云台山,那青山绿丛林中藏着世外高人,白雾里塔尖耸立,与尘世隔离,明明目之所及,却触不可及。
周宿淡垂眸,轻碾指腹的灰,“能住。”
其实连他自己都惊讶,到底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天这种境况的?竟然心甘情愿,只要能远远看一眼都满足。
“周宿,你何必呢。”祁阳真的很不喜欢他这样子,为女人妥协,失去本该有的矜贵,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们做梦都不信。
薛林没说话,但也看着他。
周宿没解释,反倒问:“让你们带的东西带了吗?”
薛林点点头:“都在外面,你要这些花种子干什么?”
“有用。”周宿看着薛林:“劳烦你替我查一件事。”
薛林笑得诧异:“难得啊,你现在竟然会说劳烦二字。”
祁阳也笑,从烟盒地排出一支烟递给周宿,被他搁在桌上没抽。
“怎么了?”
“打算戒。”
祁阳看他不像说假话,这才认真打量他,虽然他们都做好周宿会因为叶青尧而发生一些改变的准备,但没想到改变这样大和这样深。
没见面这段时间,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说周家发生的事,看热闹一样的想瞧周宿能把自己折腾到什么地步。
也是真有本事,把自己折腾得病病歪歪,跟自家爷爷分裂,放弃所有财富跑到深山里来,就只是因为可以离叶青尧近一点。
依祁阳看,那叶青尧就是个祸水!
周宿还会被她折磨。
叶青尧知道周宿没有离开是在一周后,源于小辣椒带回来的八卦。
“听说他每天都会去枯井边挖地,然后在里面撒种子,真不知道在种什么。”
“这两天在弄棚子,好像要把种好的东西盖起来,名堂倒是多。”
“而且他还找了很多工人,每天都在枯井边盖房子。小师叔,你说周宿这是为什么啊?”
小辣椒的嘀嘀咕咕并没有影响到叶青尧画画的雅兴,她用狼毫点颜料,在宣纸上轻描,写一轮秋意,洒一把江南细针。画上的年轮回溯,枝叶从绿返黄,却并不显寂寥萧瑟,瓦砾与秋雨就如再相会的老友。
她点涂完最后的颜料,才缓慢放笔。
“去把窗打开。”
小辣椒照做推开窗,清风远道而来,挟一场绵绵秋雨赴约,带干画上水墨,偶尔有几滴落在画上,真江南入了画,意味不同寻常。
小辣椒还等着小师叔评价周宿的所作所为,可她只是在赏雨,赏风,竟然对周宿反常的行为一点不感兴趣。甚至于,小辣椒觉得她看风看雨的眼神都比看周宿要温和得多。
小辣椒不是傻子,很早就看出来周宿喜欢她家小师叔,可他终究要失望了,她家小师叔不是普通人,不会被所谓的情爱打动。
但其实,小辣椒倒宁愿她被打动一二,因为这样的小师叔虽然完美,却也冰冷。
她叹了叹气,默默离开。
周宿最近在种花,每天勤勤恳恳地亲自照顾。
他说过要为叶青尧种所有的花,这不是一句假话,之所以选在枯井旁,因为这里是一切的开始,不管是他们,还是宿命。
秋天并不是种花的季节,他搭了棚子,询问过许多种花专家,终于等到它们发芽,再也按耐不住欣喜,找到“正大光明”的理由去道观找她。
三千九百石阶,他这段时间已经在梦里走过一次又一次,真正踏上去只觉得雀跃,并没有一点疲累。
他想把这点喜悦分享给叶青尧,想告诉她,如果她的心已经荒芜,那么他来种花植树,让它重新芬芳茂盛。
他不仅会把枯井种满花,连这三千九百石阶,也要铺上繁华的花路。
她的人生不应当归于平淡,不应当因为复杂的身世而藏匿深山,她这样有才华,就应该光明灿烂!
他奔跑起来,根本没管扑面而来的细雨,就算绵绵柔柔,可他速度太快,也会有些疼。
叶青尧……
青尧……
他心里一遍遍在呼喊这个名字,深夜喃喃时,唇齿碾过的每个音节都充满思念和甜蜜。
终于终于……
可以去看她一眼了。
周宿忍不住勾弯唇角,忽略身体的不舒服,一刻不停地冲向他的心之所向。
他已经想过无数次见到她要怎么说,为了能装得云淡风轻一些,还曾经对着镜子演练。
满心期待,充满愉快,所以周宿也就根本没想过其他有可能发生的意外,例如叶青尧会不会拒绝,会不会嘲讽。又或者,她那消失有段时间的丈夫会不会突然回来,将她拥抱入怀,失而复得般抱紧。
因为没想过,所以看到这样的画面时,周宿有些没反应过来,唇角提前准备好的笑意充满讽刺地悬在他脸上,一点一点变得僵硬凄寂。
秋雨凉,绵绵絮絮,无声无息就如一段伤人的伏笔。
江南小道观,墙似天色染成的白,好时节的雨似乎在咏叹别离聚。
他们的相拥是这江南秋雨里一道优美的风景。
陈慕一再用力抱紧叶青尧清瘦的身体,像要将她嵌到身体里去,那是周宿想过千万遍,克制过千万遍的事。可他没有资格,没有名分,就连站在这里“偷窥”都充满龌龊意味。
叶青尧好像感觉到什么,抬了抬眼,周宿立刻藏起来。
他可以当做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知道的,一定是他来得不恰当,今天不是个好时机。
他得重新回去挑个日子,把她丈夫弄得更远,远到永远都回不来的时候就好了。
他近乎疯狂地自我催眠,匆忙而慌张地离开,不敢回头多看一眼,唯恐再看到他们相拥的画面,下一秒后,胸膛里这颗心就会碎成粉末。
周宿没有回他临时住的小旅馆,而是去了香立寺。
他以往只在胡婧怡忌日那天去,今年来得这样早,住持有些诧异。
当看到他比雪还惨白三分的脸色,住持立刻稀奇地“咦”一声,神在在地拨弄着佛珠感叹,“周先生,你从哪里惹到的桃花劫?这样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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