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们由天地孕育,执掌天地权柄,并不需要他们的供奉。
日后出世,怕是未必会跟他们人族亲近。
还有一点很重要,一旦阴世天地里的阴神出世,祂们将执掌神权,运转道则,审判天地万灵,辖管众生。
这就很不对了。
他们这些人族贵胄,生来便尊贵一等,生来便享受他人奉养,谁敢说自己身上只有善因善果而没有恶果业力?谁敢说自己身上的功德一定能压过业力?
便是他们自己可以,那他们的子嗣血脉呢?
“他们镇压了阴神。”孟彰缓慢说道。
郁垒、神荼两位门神对视一眼,默默点头。
“一直到如今。”郁垒补充道。
孟彰久久沉默,直到即将归去,他才又问道:“阴神正位,是不是还要清算一番昔日的镇压因果?”
郁垒、神荼齐齐点头。
“天地有道,阴司有律。昔日因果,不能不昭彰。”
孟彰一点心念回归孟府魂体时候,盯着手掌上的那一片翠绿桃叶看了很久很久。
到阴月的月光从窗外照入,将孟彰的面容蒙上一片薄光时候,孟彰才眨了眨眼睛,将那片翠绿桃叶收了起来。
阴神正位,清算昔日镇压因果
孟彰站起身,走到窗前,却是抬头,遥遥看定天穹上的那一轮阴月。
昔日动手镇压阴神的那些人族先人,有想过如今这一场大劫吗?还是说
他们觉得这些都是后人的事情,他们为后人尽了他们能做到的一切,此后的因果就只能由后人自己承负?
孟彰久久站在窗前,一动未动。
阴月沉落下去,阴日升起,玉润院的书房里仍然并不见任何动静,等在外头的孟庙很有些着急。
他转身,盯紧了侧旁守着的青萝,问:“阿彰自入了书房后,真就再没有任何吩咐了?”
青萝压落视线,再一次恭顺回答道:“郎主再无其他的吩咐了。”
孟庙收回目光,仍自坐在原地干等。
罗甄两位先生联袂而来,见得气息焦躁的孟庙,对视得一眼,走到孟庙近前坐下。
“庙郎君且安心,”罗先生道,“阿彰此前既然没有说话,那应是没有什么大事,你且耐心等着就是了。”
甄先生也点头:“你看,今日外头不是比起昨日来还要更平静了么?庙郎君,你该信阿彰才对。”
孟庙强撑着露出一个笑容来。
“我何尝不知呢?”他道,“可我这心,就是安定不下来啊。”
罗甄两位先生齐齐笑了开来。
“关心则乱,关心则乱”
罗先生道:“说起来,庙郎君你要实在坐不住,不若寻些事情来做,也能稍稍分散一下心神不是?”
孟庙到这个时候,倘若还听不出罗先生的意思,那就真的太蠢笨了。
他站起身,对罗先生一礼:“请先生教我。”
罗先生摇摇头,道:“前日里帝宫中那位慎太子殿下身边的近侍来我们这里走了一趟,昨日里阿彰也出门转了一圈”
孟庙想到了什么。
下一瞬,他果真就听见了罗先生的话。
“你觉得这帝都里,还有哪家不知道阿彰成功破境出关了呢?”
甄先生在侧旁补充道:“今日里府上怕是会很热闹,庙郎君还是早做准备吧。”
罗先生、甄先生对视得一眼,然后齐齐转眼看向书房紧闭的门扉。
“阿彰今日里怕也是不会出来了,但孟府里却还得有人出面来接待。”
孟庙站起身,对罗甄两位先生深深一礼。
“多谢两位先生提醒。”他道,“庙愚钝,差一点就误了阿彰的事了。”
他说完,又对罗甄两位先生道:“庙先出去做准备了,这里就烦劳两位先生守着,莫要让人随意打扰了阿彰才好。”
罗甄两位先生各自点头。
“庙郎君放心就是。”
孟庙再看得书房紧闭的门扉,站起身来往外走。
罗甄两位先生坐定,各自拿了一本书在手上慢慢翻着。
就像是罗甄两位先生提点孟庙的那样,自阴日升起以后,孟府门前就彻底热闹起来了。
孟氏自家的族人、其他与安阳孟氏联络有亲的名门望族,都有人来敲门道喜。
孟庙少不得一一招待了,忙得脚不沾地。
其中很有一部分来送礼道贺的人家,还是孟庙知晓的要联络针对阿彰出手的人呢,到今日里,却也是面带笑容,热切又欢喜地来上门道贺。
孟庙也不上面,来人笑着道贺,他也笑着道谢,熟络又亲近,全不见一点阴霾。
孟庙也确实很习惯。
这本来就是世家望族惯常的做派。
再是私底下针锋相对,恨不得亲手拿了对方的性命,在明面上,大家也还是能做到言笑晏晏、和乐融融,只似兄弟。
“怎不见阿彰?”
送上一份礼单后,一个郎君问道。
孟庙笑着接过礼单,看得一眼后将它递给身侧亦步亦趋的孟府管家孟丁。
“阿彰在修行呢。”
“哦?”那郎君很有些稀奇,笑问,“阿彰不是才刚破境吗?又在修行?”
孟庙感受着从各处投来的目光,面色非但不改,甚至还更添了几分笑意。
“可不是。我也觉得阿彰他太过于勤勉,有将自己逼迫过甚的嫌疑,时常想要劝他放松一些,但阿彰总是不听”
“说来,若不是阿彰那般的勤勉,也不能这般顺利就晋入炼气境界,成为道士不是?”
孟庙叹了口气:“自阿彰成功破境以后,我也明白了一件事。”
那郎君很有些好奇:“明白了什么啊?”
“阿彰人虽小,却也是实实在在的修士。”孟庙认真道,“旁的人或许不清楚他自己的情况,但他自己却总是了解的。他心里有分寸,我等这些旁人,还是莫要随便插手的好。”
不管是现下就站在孟庙面前的那位张氏郎君,还是其他同来道贺的各位著姓郎君,也都在一瞬间,沉眸深深看了孟庙一眼。
你这话,确定是在说你自己,而不是将他们都给捎带上了?
孟庙仍然平平常常,不见任何异色。
那位张姓郎君笑了笑:“孟兄这话说得不对。”
孟庙面上笑意微顿,很有些不解地问:“这话从何说起?”
那位张姓郎君道:“阿彰已经是修士了不假,可他毕竟才刚从阳世天地里落到阴世天地没多久,这阴世天地里的很多事情,他都不熟悉。”
“我等这些年长的通家之交,便该多提点着阿彰才好。”
另有一位沈姓郎君也道:“张兄这话说得很对,阿彰毕竟年纪太小了,孟兄你们得多看着点才好。”
孟庙很认真地想了想,随后便重重摇头。
“还是不了,”他道,“阿彰天资远胜我等,在他面前,我等俱是庸俗蠢笨之人,又要拿什么来提点阿彰呢?”
“没得反让我们这些庸人耽误了阿彰。”
孟庙连声道:“不了不了。”
沈姓郎君看了张姓郎君一眼,张姓郎君还待要说些什么,谢尚却是从外头走了进来。
孟庙见得他,连忙跟身前的张、沈两位郎君说道了一句,便迎上前去。
“谢郎君,你也来了。”
谢尚先自笑开,也从袖袋里摸出一张礼单来递过去。
“阿彰毕竟是我的师弟,他顺利破境出关,我自该来贺一贺他。”
他的目光往各处瞥了一眼,收回来时候在张、沈两位郎君身上顿了顿。
“可是我打扰你了?”
孟庙笑着摇头:“没有没有。”
“只是今日里人多,我怕怠慢了你。”孟庙辩解一句道。
谢尚笑着摇头:“哪里会?”
顿了顿,他问:“阿彰呢?怎不见他?”
孟庙同样回答他:“阿彰如今还在修行呢。”
在侧旁分了一点心神过来的各家郎君听得这一模一样的答案,悄然对视了一眼。
看来,孟彰果真是还在修行啊
谢尚感叹道:“阿彰果然勤勉,我不如他。”
顿了顿后,他就道:“今日人多,你必定忙碌,我就不拉着你了,你且去,放我一个人就好。”
孟庙很有些心动:“真只你一个人就行?”
谢尚笑着颌首。
孟庙爽快道:“那行,你先自个儿坐着,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叫人便是。”
谢尚自无不应。
恰好这时候,外头又有人走了进来,孟庙对谢尚点头致意,便又带着孟丁迎上去招呼客人。
谢尚转眼看过一圈,很快找到了熟悉的人,他走了过去,不多时就很自然地混入了人群之中。
前院里的热闹并没有传到正院里去,但正院书房外头守着的罗甄两位先生对于外头的盛况,却似是亲见。
“看来,”甄先生对侧旁的先生道,“阿彰这事情,又要有些变化了。”
罗先生头也不抬,只看着手上的书页。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么?”罗先生一点不意外。
帝都里的各姓各家,除了那些真正担心安阳孟氏崛起、要抢先出手镇压安阳孟氏的世家望族之外,原本就很有些还在犹豫,未曾拿定主意。
现在阿彰显出了一些东西,他们看见,自然也该有个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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