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司雅治很会察言观色。
大人的脸色都能看清,就别说模仿着大人隐匿情绪的孩子了。
赤司征十郎是个小面瘫,但是眼神是清亮且灵动的,他通过眼部微表情传递的情绪鲜活又多样,赤司雅治有时会看呆。
“你几岁了?”
“七岁。”
“会投飞镖吗?”
“没有试过。”
赤司征十郎盯着雅治,“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在看我?”
雅治一板一眼,“和人说话时要看着他的眼睛。”
一开始,他们玩得并不畅快,两个人没有共同话题,雅治不是活泼好动的性格,赤司征十郎更是被教育的要守礼稳重,谁也带动不起谁,所以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还有些尴尬。
但是有个同龄伙伴,对赤司征十郎来说还是有趣的。
两人关系的第一次递进,是因为测验。
因为摸不准征十郎的成绩,雅治第一场测验答得很随意,所以他可以说是惨败。
那岳先生看出他在放水,但是没有说开,而赤司征十郎真的以为雅治输了。
他从小就被教育:胜利就是一切。
这句话几乎成为了真理一般压在他的心头,所以他觉得失败的雅治一定很难过。
“我可以带你一起学习。”他在空闲时间对雅治说,“只要你不是惨败,我可以去和父亲说情,这样你可能就不会被换掉了。”
我是不是该感动,他愿意为了我去违抗他的父亲?
雅治的眼神很平静,“赤司少爷每次都能拿满分吗?”
“每次。”赤司征十郎说得很肯定,“老师说,我们现在学的内容是初级中的初级,所以拿满分才是正确的。”
“如果没有拿到满分呢?”
“那是不可能的。”他微微皱起眉,“不要小看我。”
“那你要小心了。”雅治定定道,“下次,我就会拿满分。”
赤司征十郎愣了下,
他当这是个约定,所以微笑道,“好。”
如雅治所说,第二次测验,他的分数和赤司征十郎一样。
他不知道这么相互角逐的方式有没有真切的激励人努力,但窒息应该是有点儿的。
因为前后两次的成绩相差太大,聪明的小鬼已经意识到了雅治在控制游戏。
“你故意的。”红发男孩儿有几分怒意,“你第一次故意输给我的。”
“……因为我想留在赤司少爷身边。”
“那你也不能!也不能……”说不出合适的话,赤司征十郎急得来回踱步,“你可以提前问一下我……”
“不是真实的胜利,会让你感到耻辱吗?”
“……不是。”赤司征十郎一口否定,又迟疑了,“但也是。因为那代表你并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虽然我赢了,但是那是别人拱手让出来的,你是我家的佣人,当然会偏心我,但对手是不会给予我同情的。”
雅治被这一通话说得哑口无言。
不是羞愧后悔,就是单纯的震惊。
“少爷,你懂得好多。”
他说出了好深奥的话啊!
“……你认真一些。”
“我很认真。”雅治抬手搭在胸前,“抱歉,我的确放水了。我比少爷的年龄大,以为自己所学内容比你要多,并非质疑你的能力,只是仗着自己多活了一年,觉得身体和时间等各方面因素能有天生的优越。”
“就算你解释也……”
但是赤司征十郎不是蛮不讲理的孩子,他甩头,“算了,不和你争执这个了。”
雅治眯起眼笑起来,“只是输了一次,以后不会输了。”
或许是他的笑容太过真诚,让赤司征十郎产生了动摇,
“雅治……”他轻声问,“你真的想跟着我吗?”
“……”
“你是自愿成为我的玩伴,而非我父亲的命令?”
他好像很在意这个。
这代表着真心和假意。
“其实我们相遇的最初原因是没有争辩的意义的。”雅治清清嗓子,决定也说些胃疼又深奥的话,
“每段相遇都需要一个理由,两个人从一无所知到陌生再到熟悉,走到相伴还需要很长一段路,我们就是在熟悉的过程中。”
他们相遇的理由其实很简单——他们都是‘接班人’。
赤司征十郎将来会接手赤司征臣的企业,而雅治会承担那岳的职责。
不过没人会问他们是否自愿,因为他们出生在这样的家族,在某些人眼中,已经是一辈子都不可及的高度了。
人的了解很多时候是在解决冲突的过程中进行的。
他们产生了矛盾,又化解了隔阂,所以心与心的距离更近了一步。
赤司雅治那之后明显的察觉,赤司征十郎话多了起来。
原来……还只是个孩子。
不管之前多么沉默稳重,也都是装出来的表象而已。
“你有喜欢的事物吗?”他开始问比较私密的话题。
“你指什么?”
“喜好,爱好,之类的。”
雅治认真回想了,“目前来说……是没有的,而就算我有,现在的我也办不到。”
赤司雅治想起了在地狱里等他的人是谁。
知晓救人的最终目的,且为此努力的话,他也不觉辛苦。
“真要说的话,我想挣钱。”雅治挠了挠头,觉得直接开口说这种话有些怪,大人们忌讳把金钱挂在嘴边,“我觉得有钱能做到很多事情,钱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是万能。”
赤司征十郎睁大眼。
他露出了非常惊愕的表情,
“……钱?”这话的尾音飘忽不定,透出浓浓的不可置信来,
“少爷,你可能没有这个烦恼……”雅治侧头看他,“但是穷人没有钱,是会死的。”
世界上有多少人是因为贫穷而死呢?
雅治想过了,他眼前看到的景象只是小部分,而能让他拯救的,即将死亡的人,都是因意外或轻生而导致的小概率事件,但是世界上几乎每一秒都有人死去。
他们因疾病,饥饿,愚昧而死,仅是没有用来交易的货币,所以得不到及时完整的救治和充足的食物,仅是因为那一片土地缺乏教育,所以轻贱人命无视法律,全部都是无谓无辜的死亡。
他们单因贫穷而死。
赤司雅治眸光闪亮,他也是第一次向别人吐露想法,心情有些澎湃难耐,因面对的是赤司征十郎,一个从未用怪异眼光看待过他的孩子,他也不禁变得坦诚,
“我要变得有钱,很有钱。”
常人听到这种梦想或许会嗤笑,因为这一点都不高尚。
“如果我能像先生那样有钱,一定能办到很多很多事情。”
他说出了自己的野心。
应该不会受到惩罚吧……
但是可能会被瞧不起。
赤司征十郎仍然瞪大眼盯着雅治,像是第一回认识他一样。
“那……那你加油。”
“你说得好勉强的样子。”
“不,因为我有些意外……我以为你可能会说,自己想学钢琴之类的……”
“……”现在是雅治瞪大眼了,“为什么?”
赤司征十郎抬手虚虚捂住唇,视线往雅治身上飘了一下,“因为你看上去……有那种王子般忧郁温雅的气质?”
我看上去有王子般忧郁温雅的气质?不对,我不是天使一样的长相吗?
……为什么是天使长相?
雅治揉了揉太阳穴,把忽然窜进脑海的形容词甩开。
“那你呢,你有什么爱好吗?”雅治问他,“我觉得一个人的爱好是很重要的,但是我没发现你的,我们虽然是玩伴……但少爷,你并没有多么开心。”
这还让雅治觉得自己挺失败的。
他没有小太阳一样的性格,连让一个孩子大笑的能力都没有。
但或许,跟他在一起时,赤司征十郎是感到安心和平静的。
“我也没有。”赤司征十郎挑起一边眉,那表情有些势在必得,“但我觉得,只是暂时没有。”
不……他完全没意识到,爱好是让人由内而外闪闪发光的东西。
或许爱好对他来说就像是成绩一样,只是一个熟悉的名词,代表人生必得的东西,
赤司征臣的教育是不是有点儿怪?
雅治悄悄腹诽。
“都找不到爱好的话,我们去下将棋吗?”
“我没有学过,我不会输吧……”
赤司征十郎闷声笑了,“规则很简单,你总不会输得很惨烈。”
“我感觉你这话听着有些不怀好意……”
赤司雅治又回到了每天疯狂汲取知识的状态。
如果不上课,他就捧着书看,而读书时总会下意识望向门边。
……他总觉得,门外应该有人在关注着他。
或许有人抱怨他不顾眼睛,有人给他端来味道总是不对劲的食物,有人对他说:一定不要让那位大人失望。
但感觉终究只是感觉,这种分不清记忆还是现实的状态让他有些焦虑,因为每次抬头往门边望时,只会剩下无尽的落寞。
然后有一次,雅治抬头时看到了赤司征十郎。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不知道呆了多久。
雅治刚想开口打招呼,却见对方眼角有湿意,鼻尖也红了。
像是受了委屈,又无处倾诉,
雅治立刻起身走过去,“怎么了?”
赤司征十郎把下唇咬得发白,“我讨厌我父亲。”
雅治一噎。
他瞄了眼外面的清洁阿姨,将赤司征十郎拉入了房间,“来,进来说。”
“他完全不听我讲话!”
“母亲生病了,他也不去看……我知道他很忙,但是母亲比他的合作者重要吧?”
“母亲今天都晕倒了……”
红发孩子一边抹眼泪一边语气凶狠的说,可那些话夹杂哭泣的哑音后就带上了委屈和祈求,
雅治拍拍他的背,“先生不去看夫人的话,少爷你多去陪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