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知道晏将阑突破还虚境后已淬体,盛焦都要以为他被弄傻了。
没搭理咕咕哝哝的晏将阑,盛焦将剑放下,走到后院去收拾东西——要是指望晏将阑,指不定两人明天都动不了身。
晏将阑像是小尾巴似的追上去,探头探脑地追问:“天道大人,大人?雷劫呢,没雷劫我怎会突破?当时我入化神境时好像也被劈得嗷嗷叫,怎么这会……哎你别收拾了,这些我都不爱要,扔在这儿也没事。”
盛焦将锦被一抖,一个硬物“咔哒”嗑在床沿。
晏将阑还在咕囔,随手捡起来一瞥,突然神色一僵。
他面无表情,猛地抬手将此物朝窗外大力扔了出去,几乎将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恨不得扔到天边去。
“噗通”。
似乎是落在后院小池塘里。
盛焦面不改色地抬手招回,捏在手中将水擦干净——是昨晚那块羊脂玉如意。
晏将阑:“……”
晏将阑脸都绿了,冷冷朝他伸出手:“盛无灼,趁我现在还没生气,给我毁了那玩意儿。”
“嗯。”盛焦口中答应着,却将玉如意放回储物戒中,继续若无其事地收拾东西。
晏将阑:“……”
晏将阑磨了磨牙,作势要冲上去和盛无灼同归于尽,但还没动,就听盛焦终于回答他的问题。
“……雷劫已过,不必担忧。”
晏将阑刚刚抬起的脚尖瞬间落下去,听出来是盛焦在他呼呼大睡时为他挡住还虚境的雷劫,且还为他梳理好灵脉。
他眼神冷冷瞪了盛焦许久,突然拂袖就走。
算了。
吃人家的手软。
片刻后,两人坐上惩赦院的单独小行舫,朝着中州而去。
晏将阑坐在蒲团上盘膝打坐,将还虚境的灵力重新引遍全身,熟悉这同化神境截然不同的内府。
盛焦反倒坐在一旁垂着眸安安静静看着犀角灯,为他护法。
没有晏将阑的插科打诨,行舫寂静一片,只有隐约的风声从窗户缝隙传来。
行至半途,晏将阑终于将灵力调息好,但他集中精神打坐入定太久,打算先闭着眼睛冥想一会再起来。
只是还没冥想一会,突然感觉盛焦悄无声息地靠近。
盛焦的存在感太强,身上那股桂花混合霜雪的气息只是一飘进晏将阑鼻间就像是石子落入寂静幽潭,瞬间溅起一圈涟漪。
晏将阑没好气地睁开眼睛,还在记恨那玉如意的事,语气阴阳怪气道:“盛宗主,惩赦院的行舫又大又不花钱,您不必像在小幽间似的同我挤挤攘攘,当心嗑着您的尊体。”
盛焦早已学会如何忽视晏将阑挤兑人的话,按着晏将阑让他侧身,五指轻轻将他散乱的长发撩起来。
晏将阑发间只用桂纹发饰草草束起,连根发带都没有,时间久了几绺碎发自然垂下。
盛焦无论做什么都一丝不苟,见那几绺碎头发恨不得给他铰了,微微蹙着眉将发饰抽下来,打算重新挽发。
晏将阑背对着盛焦愣了下,心中最后一点恼怒之意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幼时他懒得要命,常年都是用发带系紧墨发,再用簪子随手一挽,长长发带飘在丸子头后就漫山遍野地疯玩。
朝夫人也由着他去,但逢年过节还是得出去见人,每回都将他薅过来收拾得人模狗样才会准许出门。
十岁后,再也没人替他束过发。
盛焦是第一个。
晏将阑莫名无所适从,手指不自然地在自己膝盖上画圈玩,察觉到盛焦的手在他头发间熟练沉稳的穿梭,低声道:“盛焦。”
“嗯?”
“我娘肯定会喜欢你的。”晏将阑从来不爱拿自己年少的悲惨经历出来说事儿,更不想盛焦同情怜悯他,刚说完后又飞快补充一句,“……婉夫人也很喜欢你,等到中州你先跟我一起去药宗吧。”
盛焦的手一动,很快又继续动作起来:“嗯。”
“乐正鸩就说不准了。”晏将阑支着下颌懒洋洋地晃着脚,“他八成得和你拼命,啧天道大人,你想同我合籍做道侣,还真是阻碍重重啊。”
盛焦沉默不语,终于将晏将阑的墨发挽好。
但这一丝不苟还没片刻,晏将阑就熟练地往后一仰,直直倒在盛焦怀里,仰着头朝他龇着牙笑。
盛焦蹙眉:“起来。”
“乱了你再给我束。”晏将阑懒洋洋地枕着盛焦的大腿,闭上眼睛含糊道,“我睡一觉,到了喊我。”
他就是看准在这种小事上,盛焦从小到大都会纵容他,睡得心安理得,舒舒服服翻了几个身就将盛焦束好的发全部搞得凌乱不堪,连桂纹发饰都散乱,要掉不掉。
盛焦默不作声将发饰取下来,让他睡得更舒服。
惩赦院的行舫有特殊路线,借着几个灵力阵只是大半日就到了中州药宗门口。
晏将阑打着哈欠被叫起来,束好发后飘然从行舫落到药宗的生门处,轻轻将一抹灵力灌入其中,等待人来开门。
盛焦站在后面看着晏将阑纤瘦的背影,眸子微沉不知在想什么。
晏将阑身量同六年前没什么分别,他结婴太早加上常年体弱、中毒,身形纤细颀长看着根本不像是个北境人。
若是他平平安安长大,许是就能有他梦寐以求的高量身形——不至于二十多岁了还被各种人嘲笑个儿矮。
当年盛焦将晏聆从獬豸宗放出来时,隐藏身形跟在后面许久,看着他冒着雪踉踉跄跄往前走,有几次想要冲上去抱住他,却因手腕上的天衍珠对晏聆释放的杀意而不敢上前。
等离开獬豸宗追捕范围后,晏聆突兀地停在原地,抬眸茫然看向四周。
他似乎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在黑暗中晏聆沉默许久,才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药宗而去。
只是到半路上,婉夫人便匆匆而来,一把将他扶住。
晏聆倒在婉夫人怀里,嗅着冷冽的药香,突然不知今夕是何年,像是幼时迷路终于回到家似的崩溃痛哭。
“娘!”
婉夫人眼眶一红,将他紧紧抱着抚摸全是血污的发。
那时盛焦以为是奚绝在为纵夫人哭泣。
直到如今才发觉,那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失去双亲后,迟到了八年的脆弱和崩溃。
婉夫人将依然昏过去的晏聆匆匆带回药宗。
盛焦无法进去,只能眼睁睁注视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他站在药宗整整一夜,雪几乎将他埋了,才在天光破晓时转身离去。
药宗中,奚绝早已等候多时。
那时他还不怎么会用天衍分神,只勉强幻化出个幻影,无法触碰实物,他在药宗等得满心焦急久,听到脚步声急忙看过去。
晏聆被折磨得瘦了一整圈,满身都是狰狞伤痕和好似洗不掉的血污,和平日里活泼跳脱的模样全然不同。
奚绝登时愣住了。
婉夫人将晏聆放在软塌上,沉着脸将几乎能起死回生的灵丹放在晏聆嘴里,任其化为一股灵力灌入晏聆经脉中。
奚绝茫然走过去,像是做错事似的满脸害怕地蹲在软塌边,清澈眸瞳全是掩饰不住的恐惧。
他怯怯地想要伸手去抓晏聆垂在一旁满是血污的手,天衍幻化的分神却直接摸了个空。
奚绝像是不信邪似的执拗去触碰,但无论如何都只能和那只好似已经泛着死气的手穿着而过。
无法触碰。
“他……他死了吗?”奚绝眸瞳涣散,喃喃地问,“他不要我了吗?”
婉夫人的灵丹入腹,晏聆身上的皮外伤已然愈合结痂脱落,但体内的无尽期却遍布半身经脉,好似要将他全部生机吞噬殆尽。
“不会有事的。”婉夫人轻柔地安抚他,“只是皮外伤罢了,我已让人去取虞昙花,炼成灵丹服下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奚绝触碰不到晏聆,只能将泛着金纹的指腹虚虚和晏聆冰凉惨白的指尖相贴,好像这样他就能触碰到晏聆似的。
“哦。”他眼眸无神,像是魔怔似的,轻声道,“他还要我,他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