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媳妇干着活,嘴里却是没把边的,在说着他们吴家平的新鲜事。
农村人说话,声音除非特意压低,不然隔得老远都能听到。
卫家一老两小耳朵都没聋,刚刚走到坡地,就听到那两媳妇在说,吴三婆子带过来的寡妇,跟吴家平一个三十多岁的光棍,在包谷林里搞到
一起了,还被人家寡妇带过来的小儿子给撞见了。
卫老太本来还想继续去吴三婆家,结果一听到这两媳妇的谈话,老腿一蹲,倏地把两个小曾孙给抱到怀里时,抱的时候,还伸手捂住她们一人一只耳朵,生怕那边两媳妇的谈话,脏了小闺女们的耳朵。
卫老太唬着脸,有些生恼地往吴家平方向瞪了一眼,哼声道:“走,走,走,不去了,跟老太回家。”
呸,狗日的吴三婆子,介绍的都是什么人啊。
才过来几天,就和光棍汉搞在一起了,这是多没见过男人啊,还好老三不愿意给她养娃,拒绝了,不然这女人进门了,怕不得给老三带上几顶帽子。
这会儿卫老太又是生气,又是庆幸,撑着两个小曾孙,就准备过河。
卫春玲十三岁,小姑娘城里长大的,还不大懂那两媳妇谈的是啥意思,但卫子英这个由系统变成的人,却是该懂的都懂。
卫子英:“……??”
大人的世界,怎么就这么乱呢。
嗯嗯嗯,还好那女的没成自己的三奶奶,不然,老太不得气死。
那两媳妇的谈话,算是彻底把卫老太心里的那点想法,给冲没了。
一老两少回到沟子里,卫老太坐在院子门前,呆呆地看着天空,深深叹了两口气。
看来,这辈子,她是见不到老三娶媳妇了。
哎……
卫老太心情不好,卫子英这极有眼力的小丫头,眼睛一转,就知道她老太是为啥了。晚上周桂来接她回家的时候,小丫头发挥出自己哄人的本事,让她奶把她的小枕头拿过来,她今晚要和老太睡觉。
卫老太正伤心着呢,冷不丁听到小曾孙要来和自己挤一张床,差点没反应得过来。
她浑浊的老眼,古怪地盯着卫子英,想说,不用,她自己睡觉就成。
但看着小丫头,已经麻利地爬上了她的床,还把自己的小枕头,给放在了她的枕头边,并且,还在拍她的枕头,让她赶紧上床睡觉。
卫老太木了:“……??”
说起来,她也就三四十年前,给两家带孙子的时候,搂着孙子睡过觉,连小一些的卫永红和卫永民,都没和她挤过一个床,这隔了这么多年,小曾孙……竟主动要和她睡一张床。
一个人睡太久,这冷不丁身边多了个人,卫老太睡不着了,生怕自己一个翻身,就把小曾孙给压着了。
注意力被卫子英转移,老太太也顾不上儿子打不打光棍的事了,连着好几天,都想吱声,让卫子英回自个儿家去,偏她又担心说得太明显,伤了小丫头的心,吱吱唔唔愣是没说得出来。
卫子英怕她老太撇出个啥事的,楞是天天守在老宅陪着她,连卫春玲都加入了陪老人的行动中。两个小曾孙插科打诨,卫老太最后,是彻底把付春兰这个人给抛到了脑后。
陪了老太太五六天,卫子英见她没事了,把自己的小枕头抱起来,挥挥手,回家去陪她奶了。
看着一蹦一跳终于回去的小丫头,卫老太抚了把额头,狠狠松了口气。
天气越来越热,地里的红苕藤已经全部翻完,草也除干净了,在入了三伏天后,卫良忠一声令下,整个左河湾都陷入了收玉米的忙碌中。
在这期间,卫永华和苏若楠抽空回过来两次,这两人一回来,就挽起袖子,忙前忙后处理家里的事。
毕竟家里能干活的,就只有周桂一个人,一双手得照顾四口不事生产的人,不用想,也能知道她有多辛苦。苏若楠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而卫永华则白天上地里帮忙干活,晚上去周柄贵家,教周大柱木匠活。
两口子一个月里虽然只回来了两天,倒也给周桂减轻了不少负担。
至少,家里的猪草,猪圈里的猪敞开了吃,也能吃上两三天,水缸里的水也装得满满的,米缸里快要见底的米,也重新碾出新米装了进去。
收玉米这段时间,村里男女老少,除了像卫老太这种走路不利索的,全上了坡。卫子英的小背篓,再一次背到了肩上,帮着大人们背玉米回村。
小丫头也背不了几个,一个背篓,十个玉米棒子,就背得她满脸大汗。周桂不想让她上坡,把她送到沟子里,让卫老太帮忙看着,结果小丫头觉得,自己不是老太,不能当闲人,楞是要上坡去帮忙。
阔别一个多月,大伙终于见到了吕家那个被猪咬了半边脸的吕和平。
吕和平的脸,真的是毁了。
左半边脸坑坑洼洼,他一出现在坡上,就把年纪小的孩子给吓得哭了起来,周柄贵家的傻三柱,楞是被吓得惊了魂,一看到他就哭。
脸毁了,再出来的吕和平,身上以往显露出来嚣张跋扈不见了,转而成了阴冷。
那种阴冷,就跟躲在洞里的毒蛇一样,看着让人瘆得慌。
卫子英也被他的样子,吓得不轻,背玉米的时候,楞是不往吕家所在的那片地儿凑,哪怕是多走一段路,都要绕开吕和平。
倒是吕三丫特别喜欢往吕和平跟前跑,搬玉米期间,卫子英无数次看到吕三丫,笑盈盈地在吕和平身边转。
那脸上的笑,是卫子英认识她后,见过最明媚的。
吕和平似乎觉得吕三丫的笑很剌眼,搬玉米的时候,一直阴恻恻地盯着吕三丫,卫子英看着吕和平看三丫的眼神,都狠狠地为三丫捏了把汗。
三丫姐姐这是要干什么?
吕和平这会儿就跟那恶狼崽子一样,她往前凑,就不怕吕和平发起疯起来,把她给毁了吗?
“玉华姐,吕和平好吓人,我感觉,三丫姐姐好像在撩火。”卫子英跟在潘玉华身后,小眼睛时不时就往吕三丫和吕和平瞄去。
越瞄,卫子英就越心惊。
三丫姐姐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自从吕婆子被枪毙后,三丫姐姐眼底压抑的东西,就开始逐步释放出来,明明看着很好看,可莫名,就是让人心惊胆颤。
她有种,三丫姐姐在玩火自焚的感觉。
而且这种自焚中,似还有拉上吕和平和整个吕家的趋势。
潘玉华听到卫子英的话,眼睛也往吕家那边看了过去。
那块地里,吕三丫笑吟吟的在搬着玉米,吕家两个媳妇正在咒骂着她,但她似乎一点都不在意,眼睛透着一种诡异的欣赏,时不时就落到吕和平那张坏了的半张脸上。
而一旁边,吕家另四个姐妹,就局促的很,大丫和二丫干活时,时不时就用自己的身子为吕三丫挡住吕和平那让人头皮发麻的目光。
而四丫和五丫则瑟瑟发抖,只跟在三丫身后。
这是很让人看不透的一家子。
潘玉华盯着吕三丫看了一会儿,又转头,瞥了瞥吕和平的脸,旋即,乌黑眼睛蹙了起来。
“英子,不看,咱们赶紧回去,太阳出来了,上次卖冰/粉的时候,我留了一点冰/粉籽,昨儿搓了一点镇在井里,这趟回去了,咱们就不出来了,去我家吃冰/粉。”潘玉华收回打量的视线,话一转,转移卫子英的注意力。
三丫疯了,不,也许上辈子的时候,她就疯了。
她把上辈子的恨,带了回来,只要恨意不消,吕家就不会消停。
上辈子她沦落到那种地方,也不知受了多少折磨。网络时代有句说的很对,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看三丫如今状况,她身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怕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只是,太极端了。
既然都重生了,何不
另谋出路。
吕和平脸毁了,吕老婆子也死了,就算心头之恨没全消,也该为自己打算了,可她……她似乎沉溺在仇恨中,爬不出来。
她再这么下去,必会出事。
潘玉华心里唏嘘,但她没资格去置喙吕三丫,只能各扫门前雪,顾好自己的事。
卫子英听到有冰粉吃,注意登时就被转移,乌黑眼睛一亮,露齿一笑,忙不迭跟着潘玉华回了沟子。
吕家的事只是一个小插曲,大家都忙着地里的活呢,谁也没有闲功夫去管吕家。
农忙是真要人命,起早贪黑一个月,在众人齐心合力之下,地里的玉米稻子,总算是全部收了起来。
农历八月,桂花满地。
左河湾这边粮食全部进了仓,就在卫良忠组织队员,准备上称,交公粮的这几天,新房子那边,陈丽发作了。
陈丽肚子里的孩子,是去年冬月怀上的,算算时间,刚好十个月。
陈丽发作是在夜里两点,劳累了一天的周桂早就睡了下,卫永民来敲门,敲了好久,才把老两口给叫醒。
卫子英也被她二叔给闹醒了,睁着睡得迷迷糊糊的眼睛,还在想是啥事呢,堂屋里,就响起了周桂冷怒的声音。
“我说过,你屋里的事我不管。卫永民,老娘养了你二十几年,你能不能别这戳我心窝子,她陈丽肚子里的那个,是你的种,不用你说我都会去,但不是,他不是……那就是一个野种,老娘凭什么得去照顾她生孩子。”
半夜被棒槌儿子吵醒,结果还是为了个不要脸的女人,周桂一肚子火,唬着脸,瞪着卫永民。
“娘,陈丽难产,你就去看看好吗,总不能让她一尸两命。”卫永民满头焦急,祈求地看着周桂。
分家出去这段时间,卫永民最开始沉浸在陈丽的欺骗中回不过神,等蓦然回头,却惊然发现他娘……竟已开始和他生疏起来。
卫永民心底彷徨,想要接近老房子这边……可是,爹娘却很冷漠,从分出去到现在,从来没有踏进过他的家门。
他知道陈丽生子这事,不能来麻烦娘,但陈丽那儿太吓人了,这才刚开始,就一身都是血,一个不好,真的有可能一尸两命。
他很慌,这个时候,他除了能来找娘,不知道还能去找谁。
周桂听到陈丽难产,唬着的脸一惊,随后耷下眼帘,语气倒是没那么冷了:“我又不是医生,我能看什么看,你要担心,把人送去镇上卫生所不就行了。”
“娘,外面乌漆嘛黑的,她那样子,根本就没办法送去镇上。”
“这是咋了,敲门声都传到我那屋了。”
隔壁住了个热心的大媳妇,那也是个问题,卫家这边,卫永民和周桂才谈没两句,钱二媳妇就披头散发的跑了过来。
一进屋,瞧着屋里坐了三个人,她疑惑地看了一眼,又问:“永民,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来边来干啥?”
“二表嫂,陈丽要生了,我想让我娘过去看看。”卫永民六神无主,手心里全是汗。
“要生了,那你还在这里杵着干什么,快,快,快去叫锅子头他娘,他娘以前是个接生婆,找她比找二婶子更管用。”钱二媳妇一听陈丽要生了,忙不迭道。
卫永民听钱二媳妇一说,嗳了一声,眼神恳求地看着周桂:“娘,你去看看,求你了。”
“去吧,去吧,我等会就过去。”儿子请求的话,到底是让周桂硬不下心,挥挥手,让他去找锅子头的娘,然后回屋穿了件衣服,准备去新房子那边看看。
去前,还把卫子英摁回了被窝里,让她继续睡觉。
卫子英有点不想睡,因为她眼尖的,又瞧出她奶脸色不好了。
看
着这样的奶奶,卫子英心里对陈丽的不喜欢,又加重了几分。
自从有了二婶后,奶奶生气的频率就越来越多,她不喜欢奶奶生气,所以她讨厌陈丽,很讨厌,很讨厌的那种。
“奶,我睡不着,我陪你去吧。”卫子英决定,跟在奶奶身边。
要是奶奶气狠了,她就哄哄她。她奶很好哄的,只要她多叫几声,奶奶就不生气了。
大半夜的,周桂可不想卫子英出门,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她生娃,你去干啥,睡吧,奶要不了多久就回来。”
说着,她转身,喊卫良峰看着点卫子英,自己则摸黑去了新房子。
翌日。
醒过来的卫子英,没有瞧见她奶回来,她想去新房子那边瞅瞅情况,还没走出去几步,就被她爷给揪了回去。
“去哪呢?”卫良峰从库兜里摸了一把水田里野生的茨菇儿,塞给卫子英。
这野生的茨菇儿也叫马蹄,个头比种植的马蹄小了几圈,一般生长在水田里,入了秋后就能吃,这个时节,大点的孩子,都会跑去水田里找来当零嘴吃。
卫良峰是不可能下水田的,刚才在河边的时候,瞧见几个大点的孩子在洗茨菇儿,他问他们要了一点,带回来给卫子英吃。
“我去二叔那里找奶,爷,二婶生了吗?”卫子英没见过茨菇儿,拿着瞅了瞅,不知道该从哪里下嘴。
“谁知她生没生,走,和爷回家,你三爷前儿烧了一个蜂窝,又得了点蜜,这蜜好,好喝着。”卫良峰牵着卫子英,不给她去卫永民那边,直接带着人回了家。
到了家,他兑了点蜂蜜水给卫子英先喝着,然后生火开始煮面。
八月份,西南这边还热着呢,干活还是得趁早,卫家兄弟早在天麻麻亮就上了坡,去割猪草去了。周桂去了卫永民那儿,这早饭,卫良峰就没先做,就等着卫子英睡醒了,才做呢。
早上是白水面,配点酱油、辣椒什么的,连滴油都没有,但就是没有油,卫子英也吃很香。
吃完饭,卫子英哪也没去,搬根小板凳坐在自家屋檐下,大眼睛溜溜盯着新房子那边,等着她奶回来。
而这期间,石滩坝这边知道陈丽生孩子的几个媳妇,都过去瞧了一眼。
瞧完后,出来都有心惊,嘀咕着说,陈丽这一胎好像不大好,都在说,要不要趁早送去医院瞅瞅。
因为锅子头他娘说,陈丽这胎,胎位不正,要生下来怕是得费点力气。
偏陈丽又是第一胎,只知道喊疼,锅子头他娘让她别把力气都用在叫疼上,偏她不听,生了大半天,就有点后继无力了。
还是钱二媳妇看不过去,来到卫家,自己做主摸了几个鸡蛋过去,煮了一碗鸡蛋醪糟水给她吃下去,才让她稍微恢复了点力气。
钱二媳妇在给煮鸡蛋的时候,看着唬着脸,没有一点喜庆样子的周桂,心里惊得不成。她不由得深想,陈丽到底做了什么妖,才会让周桂这般铁石心肠,连孙孙都不管不问,莫不是,要出来的这个,不是她孙孙了。
钱二媳妇这想法刚升起来,脑袋里面,某根弦忽地一下就炸开了。
等等……莫不是陈丽肚子里面这个,真不是卫家的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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