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上次真看见了她,她在甘华镇上卖冰/粉。”
吃着冰糕的女孩,虽然穿得可爱,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是不怎么可爱。
一双本该澄澈的眼睛,透着憎恶,不懂收敛的情绪,败坏了她给人的感觉,小小年纪就露出种骄横跋扈。
卫子英被她吓了一跳,双腿往周桂跟前挪了一下。
甘华镇和卖冰/粉这两个词一出,等车的周桂心里疑惑,掀眼,往这对兄妹身上瞅了一眼。
冰/粉……
今年镇上卖冰粉的,可就只有她们这一家,这闺女是在说谁?
“看到就看到了,当不知道就成。”一旁,少年神情淡淡,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他说完话,扭头往前边的马路看去。
这一看,一双眼睛就撞进了周桂探究的眼神里。
少年疑惑,蹙了蹙眉头瞥开眼,而那吃雪糕的女孩,也看到了车站处,等车的周桂和卫子英。
看到卫子英刹那,她脸颊浮出了丝丝狐疑,片刻后,也不知从卫子英脸上看了出啥,她眼里一惊,不等车了,拉着身边的少年就往车站后面走去。
而卫子英则在她伸手拉少年时,眼尖的,在她手腕上发现了一个木制的小葫芦。
看到这个葫芦刹那,卫子英黑溜溜的眼睛,登上现出惊疑。
木葫芦……
嗯嗯嗯,玉华姐脖子上也有一个来着。
啊,看来上次不是自己想多了,而是这个女孩真的认识玉华姐,看她神情,她对玉华姐,不止是认识这么简单,她……还很讨厌玉华姐。
奇怪,她干嘛讨厌玉华姐姐?
卫子英和周桂都因为这个女孩,陷入了短暂的走神中,两祖孙都有些泛迷糊,暗暗猜测这个女孩是谁。走神间,去南山的电车也来了,车子一靠站,周桂就立马回神,带着卫子英坐上了车。
从汽车站这里坐车去南山家具厂得要五分钱,车上没几个人,周桂付了钱,就抱着卫子英,坐到了靠车窗的位子上。
卫子英这会儿没了看稀奇的欲望,小眉打成了一个结,一直在想刚才那个小女孩的事。
“英子,咋了?”孙女额头都皱出个川字了,周桂想当看不到都不成,垂头,疑问道。
卫子英回神,往车窗外瞅了眼,然后抬起小脸蛋,看着周桂:“奶,刚才那个吃冰糕的小姐姐,我见过了。”
“见过,在哪儿见过?”周桂一听,老眼楞了楞,赶忙问。
刚才那小女孩的话,明
显指的就是他们。
镇上就一个冰/粉摊子,还是自己孙女和潘家闺女捣鼓出来的,就是不知她嘴里说的‘他’到底是说哪个人。因为,每次英子和玉华去卖冰/粉身边都跟了人。
“镇上,就是大姨来的那天,那个小姐姐坐在收购站门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玉华姐,后来,她被一个叔叔抱走了。那个叔叔应该是他们的爸爸,因为他们三个的脸很像。”
卫子英说到这里,小脸皱了起来:“奶,我刚才瞅到小姐姐手腕上,也有个木葫芦,和玉华姐的木头葫芦很像。”
“看玉华,还有个木葫芦……”周桂听到卫子英的话,蹙着眼睛想了会儿,然后似乎明白了什么,道:“英子,这事你别吱声,谁也不说,潘玉华那儿,你也别提。”
木葫芦……
当年玉华那闺女被捡回来时,身上除了一身穿的,就只有这个木葫芦。
这事,整个生产队的都知道。
当初潘家把闺女要过去时,村里就有人说,让潘家把那个木葫芦给收起来。
孩子身上放了东西,这明显就有要认回去的打算。潘家养人一场,总不可能养大了,让别人来摘桃子。但潘家那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木头葫芦收了一段时间,又系到了闺女的脖子上。
两个相同的木葫芦,刚才的一大一小不定和玉华那闺女有关系。
唯一让周桂迷糊的,便是那对兄妹的态度。
听他们谈话,他们似乎很不待见玉华闺女,特别是那个小闺女,提到时,语气中都透着厌恶。
这事,等回去了,她得去和潘宏军两口子吱一声。
“嗯嗯,奶不让说,我就不说。”卫子英乖巧点头。
她其实弄不明白为什么奶奶不让多话,但她是个听话的乖统统。
祖孙俩说了两句,便歇了声,静静地看着窗户外,与此同时,那离开车站的两兄妹,在她们上车后,又回到了车站处。
大的那个少年,盯着跑远的公交车,已略显锋芒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小玉,你没看错,那个小丫头真和她在一起?”少年盯着车,问身边的小女孩。
被叫小玉的姑娘,紧咬着唇,有些紧张:“真看到了,她们关系好像很好,大哥,这小丫头好像听到我的话了,她不会回去告诉她吧。”
少年:“告诉就告诉,过两天我们就要回去了,一个乡下长大的丫头,她没本事找到我们。过几天我们回去时,你记得哭凶一些,让爷奶跟我们一起走,等爷奶也离开了西口市,爸就不会再来西口市了。”
只要爸爸不再来西口市,那个当初他亲手丢掉的丫头,就永远不可能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嗯,我一定会把爷爷奶奶一起带回去。”小玉听到哥哥的话,眼里的紧张,忽得散了去。
爷奶离开,爸爸肯定不再回西口市,他不回来,就没机会遇上她。她一辈子,都只能在那山沟沟里当她的村姑,永远也甭想回去。
只要她不回去,那个该死的坏女人就不会回家,时间久了,爸爸肯定会和坏女人离婚,等他们离了婚,她妈妈就有回来的希望了。
马路上,电车慢慢驰过来,两兄妹结束对话,一前一后上电车,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另一边,卫子英窝在她奶的怀里,稍稍睡了一会儿,电车就停在了南山十字路口处。
听到售票员喊南山到了,周桂把卫子英唤醒,然后把背篓搭上肩膀,牵着卫子英下了车。
西口市南山这边有不少厂子,鞋厂、酒厂、纺织厂、如今又新落了一个家具厂。周桂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两祖孙两眼一瞎,看着那几条分叉的马路,楞是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现在是下
午三点过,这一片的人,几乎都在上班,路上连个人都没有,两人找了一会儿,终于在分叉路口处,找到了一个路标牌。
周桂不认字,盯着路标牌看了好久,都没看得明白。
三头身的卫子英够着脑袋,垫脚一跳一跳的,才终于在路标杆子最上方的牌子上,看到了家具厂几个字。
“奶,奶,这边。这边是去家具厂的路。”
看清楚家具厂的牌子指的方向后,卫子英手一指,指着最左边的马路,朝周桂道。
周桂瞅着左边那条路,又瞅了瞅卫子英:“你咋知道是那边?”
卫子英仰着小脸:“牌子上写的。”
周桂诧异:“你认得字?”
小孙女还没开始读书,什么时候就认得字了?
卫子英小胸脯一挺:“哥哥教的,我都记住了。”
周桂闻言,眼珠子都瞪大了,她讷讷问:“都,都记住了?”
哎呀,老头子说英子聪明,脑袋转得快,她还当他和她一样,是带了几层眼镜在看自家娃呢,没想到,英子还真聪明。
三岁半,都会看路牌子了。
出息了,出息了,她家英子出息了。
“记住了,我都会背哥哥的课本了。”被奶奶质疑,卫子英有点小伤心了,小嘴瘪着,直勾勾地看着她奶。
周桂一拍腿:“哎呦,我家英子真聪明,回头奶给你煮猪脑花吃,以后肯定还能更聪明。”
“……??”卫子英小眼冒圈圈。
统统聪明,关猪脑花什么事……
“走,先找你妈去。”周桂高兴,手一伸,把卫子英捞进咯吱窝里,就往卫子英指的那条马路走了去。
还真是一个敢指,一个敢走。
这要换成别家大人,不定还以为小孩子在乱指路呢。
祖孙俩顺着左边那条马路一直往前走,大概十几分钟后,就看到了一个厂子。
厂子的大门是半掩着的,大门树荫下,有个五十出头,穿着件白色的确良背心的男人,坐在一把竹子做出来的摇摇椅上,手里摇着蒲扇,嘴里哼着小曲,
周桂到了地儿,抬眼看了看厂子,牵着卫子英走到那惬意的男人跟前:“大兄弟,请问,这儿是家具厂吗?”
嘴里哼着小曲的男人听到声音,睁开眼睛,看着带了个娃,还背着满满一大背篓东西的周桂,问:“是啊,这儿是家具厂,老嫂子这是来找人吗?”
周桂一笑:“来找人,大兄弟这厂现在能进吗,我是卫永华他娘,来给他送点东西。”
“嗳,是婶子啊,能进能进,走,我带你进去。”看门的男人,听说周桂是卫永华的娘,态度一变,倏地热情起来,老嫂子都不叫了,直接把周桂升级成了婶子。
他从摇摇椅上坐起来,把蒲扇搁到椅子上,领着周桂和卫子英,就往厂里面走。
周桂是个嘴会来事的,才进厂一会儿,就弄明白了这个男人是谁,也弄清楚了卫永华小两口在厂子里的情况。
这男人叫左大河,是家具厂看门的。
据他所说,卫永华现在是家具厂里手艺最好的一个师傅,那打出来的家具款式,比总厂江省那边的还要精美好看,现在,他都不下场打家具了,只负责研究家具款式。而苏若楠在进了会计部后,厂里账理没理清不知道,就知道她前不久出去进趟馆子,就给家具厂拉进来了第一单生意。
那就是给西口市中专学校打床。
五百套上下铺的床。
因为这,厂里这会儿正在赶工呢。
厂子才成立多久啊,这就开红了,总厂那边过来的人都佩服得竖起了大拇指。周桂仔细听着左大河的话,越听,心里就越高兴。觉得自家儿子和儿
媳妇太有本事了。
卫子英也高兴。
爸爸妈妈能一进厂就站住脚,并且还能在厂里发挥这种作用,工资肯定不低,按他们的工资,要是存上个一两年,不定他们家就会有第一笔发展的资金了。
左大河领着周桂来到厂里左侧的一幢筒子楼前:“婶子,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喊永华兄弟。”
“嗳,那麻烦你了。”周桂笑吟吟朝左大佑道了谢,等他走后,她便放下背篓,打量起了筒子楼。
这家具厂,只是一个街道小厂,虽然也是国营单位,但却比不得西山那边的工业厂区。
厂子占地面积虽宽,但住宅区这边的筒子楼,却只有一幢,且还只有五层。抬眼一数,就能数得出有多少房间。
周桂看完这筒子楼,稀疏的眉头就揪了起来,叹口气,朝卫子英道:“哎,我听他们说,一般厂里的住房,都只有屁股大点,也不知你爸妈住的房子,有多大,塞不塞得下我俩。”
卫子英盯着筒子楼上密集的房门,同样有些担心:“奶,我们都瘦,不占多少地方的,应该能塞得下吧。”
卫子英有些不确定了。
没办法,筒子楼上开的门实在是太多了,按她分析……爸爸妈妈住的地方,应该不会太大。
奶的担心,保不准要成真。
周桂:“等会瞅瞅,要是装不下,英子啊,咱们住一晚就回去,等以后你爸妈挣钱了,换大点的房子了,咱们再来。”
卫子英重重点头:“嗯。”
两祖孙这儿说着话呢,去叫人的左大河很快便把苏若楠两口子给叫过来。
回来的苏若楠,额头上浸着点点汗水,而卫永华就更别说了,头发上竟还沾着不少不木屑,显然,两口子先前应该都很忙。
“娘,你怎么来了。”苏若楠看着招呼都没打一声,突然就进城的祖孙,忙不迭问。
刚才听到左大河说,老娘找到家具厂来了,她还以为他在哄人,要不是左大河夸英子乖,她还不信。
“来给你送点东西,永华,把背篓带上,咱回去说。”周桂看了眼跟过来的左大河,没在这当口说什么,而是想先去看看卫永华他们住的地方。
卫永华应了一声,把背篓带上,给左大河打了声招呼,领着人就往楼上走去。
两口子的屋子在二楼靠楼梯的旁边,楼梯口处,还有一个铁桶掺水泥糊出来的炉子,这炉子看着不像是烧煤球的,倒有点像是烧柴的。而这种奇怪的炉子,不止楼梯口这里有,几乎每家门前,都放着一个。
也对,这么大个家具厂,缺啥也缺不了柴火。
烧煤球要钱,但烧家具厂不要的边角料却是不用花钱,只要是会过日子的,都不会去烧煤球。
一家四口进了屋,卫永华把周桂带来的背篓放到地上,从温水瓶里倒了点热水到盆子里,让周桂和卫子英洗把脸。
而周桂和卫子英则一进屋,就先打量起了他们两口子住的地方。
果然,两祖孙猜对了,爸爸妈妈、儿子儿媳妇住的地方,还真的只比屁股大一点,还没他们乡下的厨房宽敞。
屋子里,一个木衣柜、四根凳子一张桌,就占了房间一半,靠窗的位子是张一米五的床,除此之外,靠墙壁处还有一把木头沙发。
几样家具,就把房间给填的满满当当。
这房子,以卫子英那精准的目测能力,一瞅就知道,只有十平方。
“娘,洗把脸。”卫永华把沾了水的毛巾拧干,递给周桂。
周桂接过毛巾,坐到凳子上擦了把脸,就迫不及待的进入了正题:“若楠,把背篓收拾一下,我把上次你姐给你带来的那些书,给你背来了。”
她这趟下西口市,就是来
给儿媳妇送书的。
苏家那的消息真灵通,高考消息都没下来呢,就给儿媳妇把书给准备好。若楠也是,心怎么就这么大呢,她姐都把书给她送来,怎么进城的时候,就把最重要东西给落下了呢。
“书?”苏若楠一楞,旋即明白周桂说的是什么:“娘,你怎么把这些书给带来了?”
周桂微愣:“怎么,你们厂里还没接到高考恢复的消息吗?不可能啊,咱公社都接到消息了,怎么城里却慢了。”
“娘是听到高考恢复,来给我送书的吗?”苏若楠看着大老远,只为了来给自己送书的婆婆,心里感动得不行。
婆婆到底知不知道高考意味着什么。
高考,是下乡知青回城的路,虽然她现在已经用另一种形式回了城,但真要去参加高考,一旦考中,她就得离开西口市,去别的地方读书。读完书后,也不见得能再回来。
这要换成别人家的婆婆,定是不会让儿媳妇去高考的,而她的婆婆……
这婆婆,怎就这么可爱呢。
“可不就是。”
周桂完全不知道苏若楠心里在想些什么,起身,把擦脸的毛巾重新打湿,拧了水,准备给卫子英也洗个脸,“高考呢,那是人生大事。你是高中毕业生,机会难得,怎么着都要去考上一考,考好了,不定能去读大学。”
周桂其实不知道读大学有什么用,但卫永民高中毕业后,永凯和陈舒敏偷偷说永民没赶上好时间,要是能提前几年出生,以他的成绩,不定能去上大学。
说到大学时,侄子和侄儿媳妇眼里都露着羡慕。
所以,能读大学肯定是好的。
这不,一听说高考恢复的消息后,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让苏若楠去高考,也考个大学。
至于别的,她打心底里就没多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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