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还有些温热,这一看就是大人特意给她留的。
这个年头的馒头,那量是真足,一个馒头都没吃完,卫子英小肚肚就被撑着了,她没傻吃,把剩下的小半馒头放到桌上,然后便乖乖窝在沙发上,等大人回来。
出门的周桂和苏若楠,许是惦记着家里还有个小的,没让卫子英多等,俩人就大包小包的回来了。
一回来,周桂就马不停歇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左河湾了。
来的时候,周桂背了满满一背篓的东西来,回去的时候,那背篓还是满满一背,苏若楠早上一起来,就带着周桂去了一趟市里的百货商店,买了不少东西。
几尺布、香皂,油,还有七八斤挂面,凡是家里有缺的东西,苏若楠都一次给补足了,背篓里,还给卫志勇兄弟买了文具盒。
城里上午下乡的车,是十点钟开,不等人的,这会儿已快九点了,周桂担心错了车,一收拾好,抱上卫子英准备去车站坐车了。苏若楠没让祖孙俩就这么走,找厂里有自行车的同事,借了两辆,喊上卫永华,两口子一起把老人和孩子送去了车站。
卫子英没有舍不得爸爸妈妈
,走的时候,笑眯眯抱了抱,然后便挥挥走,跟着周桂坐上了回甘华镇的车。
上午回乡下的人好像不多,汽车里空荡荡的,统共才坐了七八个人,除去了司机和卖票的,就只有两祖孙,和另一波人。
那波人一共四个,三男一女,他们坐汽车最后面,正在小声交谈着。
三个男人看着倒没啥,穿衣打扮和大家都差不多,倒是那女的,与别人看着有点不同。
女人看上三十出头,穿着一件格子衬衫,和一条深蓝色的西裤,她的头发竟还烫过。
因为她烫了头发,窝在周桂怀里的卫子英觉得很稀奇,乌黑眼睛忍不住多望了几眼,这一望,那女人好像就注意到了卫子英,她扬眉一笑,扶着轻椅子,走到周桂对面的坐位上,和周桂搭起了话。
“嫂子,你家小姑娘真好看,您这是进城走亲戚啊。”女人瞅了瞅周桂旁放的背篓,笑盈盈道。
女人的口音听着虽然也带着点西南方言的味道,却是有点别扭,似乎不常用这种方言说话,说起来好像舌头转不过来似的,有些怪。
有人唠嗑,周桂来了劲,问:“进城看看儿子和儿媳妇,大妹子,你们这是从哪过来的?”
女人笑了笑,道:“从盘州下来的,嫂子,这车是去甘华镇的,你是甘华镇的人吗?”
周桂顺口说:“是啊,我是甘华镇乡下的,大妹子也去咱甘华镇啊。”
女人:“我们不是去甘华镇,是去枫桥镇的。但没坐到枫桥镇的车,所以,只能先到甘华镇,然后再翻山去枫桥镇了。”
周桂哦了一声,道:“翻山啊,那路可有点难走了,还远,没个大半天,走不过去。”
女人嘴里的枫桥镇,就是卫永华他们进城前,曾经去干过活的那个镇子。
枫桥镇和甘华镇虽然相邻,但隔的却有些远,几十里路,就算是走小路,翻山也得走上大半天。
女人不在意地道:“那没事,时间还早着呢,天黑前,肯定是能到枫桥镇。”
周桂:“那倒也不必,甘华镇上经常有拖拉车去枫桥镇,你们到时候问问,应该能搭到车去枫桥镇。”
女人听了周桂的话,似乎很高兴:“真的,那太好了,这样我们就能少走一段路了。”
她说完这句话,顿了顿,又问:“嫂子,我有好些年没有去枫桥镇了,我记得,要去枫桥镇,好像得过一座什么山来着,那座山上,以前是棒老二的地盘。哎,记忆不好,都忘记了那是什么山了。”
周桂一听棒老二,顿时知道这女人说的是哪座山了:“大妹子,你怕是记忆错,那住过棒老二的山,和枫桥镇可不在一个方向。一个在东,一在南,你要往那座山走,走过两天两夜,都到不了枫桥镇。”
“是吗?记错了啊,那这座棒老二的山,是叫啥山,我以前听我姨婆说,那山上的土匪可悍了,杀了人,直接就把人尸体,从山丢下去。”女人诧异,似乎就没想过自己会记错一样。
周桂:“那山叫浑山。你姨婆说的没错,棒老二没人性,为祸乡邻,啥缺德事都干得出来,大妹子这是去看你姨婆啊,你姨婆是枫桥镇的?”
女人:“对啊,我娘头上,就剩下这个老姨了,她嫁得远,老年也太了,不方便去看她老人家,正好这次我来西口市,替我娘去瞧瞧她老人家。我也就小时候去过,那时候我娘带我走的山路,路上我娘一直在提浑山,这不,就记岔了。”
周桂:“咱这地儿,山多,时间太久,记岔倒是没啥,闺女还是别走山路了,现在道路比以前方便很多,那条从甘华镇去枫桥的山路,早就没人走了,大家都是走大马路,你回头也走马路吧。”
“好,听嫂子的。老嫂子,你给我说说浑山吧,好久没听那棒老二的故事
了,这故地重游,倒是对棒老二住过的那山,感兴趣的成。”女人说了一句下枫桥镇的原因,就又把话题,给扯回到了浑山上。
周桂听女人想听棒老二的故事,乐呵一笑,道:“成,那我给你说说。”
棒老二呆过的那座浑山,在西口市都很名,毕竟整个西口市,也就浑山出过土匪棒子,像这种外地来的,好奇棒老二的人,周桂以前还遇上过几个呢。
周桂话匣子打开了,和那说书的一样,绘声绘色地说起来以前浑山上的事。
周桂虽然是跟着哥哥姐姐逃难来的甘华镇,但也是在甘华镇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对曾横行乡里的棒老二,熟悉得很,一说,就停不下来了。
卫子英也对棒老二也好奇的很,支棱着小耳朵,饶有兴趣地听她奶讲古。
听了一路,在快要到甘华镇的时候,小丫头有些口渴了,揪了揪她奶的衣服,问她奶要水喝。
讲古虽然爽,但还赶不上孙女口渴重要,周桂停下了说话声,翻了翻背篓,把绿色水壶取出来,喂卫子英喝水。
这女人见周桂停了下来,笑了笑,扶着椅子走去了后排处。
卫子英这会儿正脸对着后排处喝水来着,眼睛很自然的,就落到了三男一女坐的地方。
这一看过去,卫子英竟看到那坐着始终没来凑热闹的三个男人,正在和这个女的递眼神。
她们眼神递得很隐晦,但耐不住卫子英不是真的三岁小孩,看到这几个人暗戳戳传递眼神,她心里突然有点发毛。
卫子英很会观人脸色,这几个人交流的眼神,透着惊人的诡异,眼底似乎都压抑着兴奋。
这种眼神,莫名的让卫子害怕。
“……??”卫子英一惊,喉咙里顿时呛进了水。
水一呛进入喉,小丫头就猛地咳嗽了起来。
周桂见状,忙不迭给卫子英拍了拍背:“怎么不喝慢点,呛到了,难受吧。”
卫子英咳嗽,乌黑眼睛暗戳戳又往后排瞅了瞅,那女的站着没有坐下,背对着她,她看不到女人的神情,但坐着的那三个男人的神情,卫子英却是看了个明明白白。
他们真的在递眼神,无声交流。
奇怪,这车上就这么几个,有啥不能说的,竟要用递眼神的方式交流,就在卫子英疑惑之际,靠窗户坐的男人,嘴角边舒展出一抹轻笑,然后不着痕迹的朝女人点了点头。
那女人在他点完头后,才坐回到了车椅上。
卫子英有点害怕,小手揪住她奶的衣服,然后脑袋埋进了周桂的怀里。
“奶,我们还有多久才到啊。”一埋进去,卫子英就闷着声音问。
卫子英不知道这几个在交流什么,她就是莫名害怕,她想早点下车,给她奶说,那个漂亮姨姨有问题。
“快了,快了,还有十几分钟。”周桂见小丫头闷着头说话,还以为她是坐车坐烦了,赶忙出声安抚。
卫子英嗯了一声,不在说话了,也不敢再往后排看,脑袋还是埋在周桂的怀里。
十多分钟后,车子在甘华镇街道上停下,周桂等车停稳后,把背篓搭到背上,热情的和同样准备下车的三男一女打了声招呼,然后牵着卫子英,先下了车。
卫子英一下车,就拉着周桂快速往拐角处走去。
走过拐角时,她看到,车上下来的那四个人,竟往马路对面,镇上唯一的一家招待所走了去。
见他们进了招待所,卫子英脑袋稍一转,就知道,她和奶奶,可能真的遇上什么不好的人了。
在车上时,那个漂亮姨姨明明说是要去枫桥镇的,现在才中午,就是跟着马路走,在天黑之前也能抵达枫桥镇,但他们却没走,而是进了招待所,这一看,就不是要去
枫桥镇的。
“奶,刚才上的姨姨和叔叔们,不好。”走过拐角处,卫子英就迫不及待地把发现告诉了周桂。
才下车,周桂就已经把车上的人给抛到了脑后,听到卫子英嘴里喊着姨姨的叔叔,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
“什么姨姨叔叔?”
卫子英:“就是在车上和你聊天的姨姨。”
周桂闻言,眼里闪过恍悟,随即无所谓的道:“你说车上的人啊,几个陌生人,好不好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这世上,不好的人多了去,周桂并没把孙女说的话,放在心里。
“……??”卫子英噎住了。
好像也没毛病。
他们是陌生人,好不好的和她们没有关系。
卫子英有些纠结了。
发现坏人了,却没办法揭穿,肿么办。
“走了,回家了,一天没回家,还不定你爷把家弄成什么样呢。”
周桂没让卫子英纠结太久,牵着卫子英就往左河湾方向走。
而另一边,以探亲为借口入住了招待所的三男一女,一开好房间,就全聚到了一屋。
在车上靠窗坐的那个男人,一进屋,就在房间桌子上铺了一张白纸,然后拿着铅笔,开始在白纸上画来画去。
“刚才那老太婆说,浑山侧面,就是棒老二以前抛尸体的地方,东西应该是在侧峰处。”这个男人的声音很低沉,说话时刻意压了声音。
那个一路和周桂说话的女人,撩了撩头发,道:“一座山,不只有一个侧峰,刚才那老婆子,没说清楚到底是哪一面侧峰。”
“浑山在这一带很出名,等会儿打水的时候,你下楼去和招待所人的接触一下,弄清楚丢尸体的侧峰,是哪一面。”男人又开口。
女人:“成,一会儿就去问。”
“朱老头被抓到的时候,身边带了一箱子小金鱼,那里头的东西,也不知道被这老狗搬了多少。”
“总归搬不完就是了,我担心的,是朱家的那个屁事都没有的老大。这龟儿子奸得很,一家子全吃了枪子,就他没事,若是他也知道这个地方,那咱们这一趟……”
“我得到消息,说朱家老大拖家带口去了沿海一带,咱们先在浑山找找,东西要是真一点都不剩,那咱们就去找他。”
“阿凤,你先下去问问情况,晚上的时候,我们去浑山瞅瞅。”
被叫阿凤的女人嗯了一声,提着房间的空温水瓶就下了楼。
她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了,回来后,就直接在男人画出来的地型西面,点了一下。
招待所里的几个人,在图谋些什么,没人知道。
另一边,跟着奶奶回到左河湾的卫子英,本来还在纠结遇上坏人的事,不想,一到左河湾,就被另一件事给搅乱了心神,这事一出,卫子英哪还管得上什么坏人不坏人啊。
“二婶子,你可算回来了,你家瓦房都被人给捅穿了。”
周桂牵着英子,还没走近沟子里,钱大媳妇的大嗓门,就从黄角树下面传了过来。
“咋了?”周桂听到钱大媳这么大声的在吼,惊了一下,忙不迭抬头问。
钱大媳妇:“早上,陈丽那个破鞋,把你家永民给打了,还推了卫二叔,卫叔闪到了腰了,还在床上躺着呢。”
“啥,闪到腰了?狗日的陈丽,老娘非撕了她不可。”周桂一听,自家老头子被陈丽给推得闪到腰,眼睛一厉,把卫子英丢到黄角树边,让人帮她看着,然后拔腿就往家里跑。
石滩子卫家院子里,卫良忠拔着烟,黑着一张脸坐在堂屋左边的墩子上,而卫老太则唬脸坐在右边,这母子俩,跟两个门神似的,动都不动一下,直勾勾地看着
院子下的左河。
除了他们,张冬梅也在。
“娘,良峰怎么了,有没啥事?”周桂刚跑到院子外,就看到了两人,担忧的忙不迭问。
她家男人就一条腿,这腰要闪出个好歹来,下不了床,那就真的不能走路了。
陈丽,陈丽,狗日的娼妇,敢趁她不在家,跑来她这边耍横,她今儿不打得她妈都不认识,她就不姓周。
“你死哪去了,良峰都让那个小娼妇给欺负了。”卫老太一瞅到周桂,就颤着声音问。
“去市里看永华了。”周桂解释了一句,又赶忙问:“良峰怎么样了,严重不啊?陈丽呢,那个疯婆娘在哪,老娘今儿整不死她,就跟她姓,还有卫永民那个畜生呢,就特么这样看着她推他老子。”
卫良忠:“良峰没啥,闵大夫看过了,闪了腰,养几天就好。永民被锄把子敲到了脑袋,流血了,良海把送他去镇上包伤口去了。”
说到这儿,卫良忠顿了顿:“陈丽打了人,抱着孩子回了知青院,现在应该在凤平庄。”
周桂瞪着双眼:“回知青院,呵呵,真以为老娘是死的啊。打了我儿子和男人,就想拍拍屁股走,门都没。他大伯,永治在家吗,让他跟我走一趟知青院,死婆娘,老娘就是太给她脸了,才让她尾巴翘得这么高。”
院子下的左河。
除了他们,张冬梅也在。
“娘,良峰怎么了,有没啥事?”周桂刚跑到院子外,就看到了两人,担忧的忙不迭问。
她家男人就一条腿,这腰要闪出个好歹来,下不了床,那就真的不能走路了。
陈丽,陈丽,狗日的娼妇,敢趁她不在家,跑来她这边耍横,她今儿不打得她妈都不认识,她就不姓周。
“你死哪去了,良峰都让那个小娼妇给欺负了。”卫老太一瞅到周桂,就颤着声音问。
“去市里看永华了。”周桂解释了一句,又赶忙问:“良峰怎么样了,严重不啊?陈丽呢,那个疯婆娘在哪,老娘今儿整不死她,就跟她姓,还有卫永民那个畜生呢,就特么这样看着她推他老子。”
卫良忠:“良峰没啥,闵大夫看过了,闪了腰,养几天就好。永民被锄把子敲到了脑袋,流血了,良海把送他去镇上包伤口去了。”
说到这儿,卫良忠顿了顿:“陈丽打了人,抱着孩子回了知青院,现在应该在凤平庄。”
周桂瞪着双眼:“回知青院,呵呵,真以为老娘是死的啊。打了我儿子和男人,就想拍拍屁股走,门都没。他大伯,永治在家吗,让他跟我走一趟知青院,死婆娘,老娘就是太给她脸了,才让她尾巴翘得这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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