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别哭,要走,我也带着你和大山走,我卫家没啥人,女婿也是半个子,奶真要容不下大山,那咱们把房子推了,让大山带着你,入赘到左河湾那边去吧,放心,我肯定给你养老。”
刘老婆子刚开口,这边周桂和刘寡妇两亲家,外加一个卫永红,眼睛都没对一下,就把戏台子搭了起来。
偏旁边还有钱二媳妇和周大红这两个棒槌抬架子,这大戏都不用三人精心唱,这两人就唱开了。
“人家小两口没孩子,当婆婆的都没说啥,你隔了一辈的奶奶倒是急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个奶奶,有多关心大山呢。”周大红唬着脸,说话比周桂更直接。
她只是卫永红的堂嫂,可和刘家这边没丁点关系,所以,那更是不给面子了。
周大红话落,又继续道:“我要没记错的话,十多年前,你老好像还把刘大山送出去过,还是送给了我娘家那边的一个光棍汉,那时候都不见你多关心你家三儿子绝没绝后,现在却关心起来了,黄鼠狼给鸡拜年,呸,一看,就没安好心。”
钱二媳妇:“可不就是,这事我都还记得呢,要不是刘婶子舍不得,又去咱们那边把大山给领了回来,这会儿大山姓啥还不知道呢。”
“那不是当年日子难过,家里娃多,养不活吗?”刘大媳妇听着几人一人一句翻老账,忙不迭道。
周大红:“刘家既然养不活,那你还生那么多干啥。你生那么多都舍不得抱出去一个,却要把刘大山这根独苗苗送出去,这瞧着,怎么就不对劲呢。”
准备唱大戏的周桂、刘寡妇、卫永红,一见钱二媳妇和周大红这个给力,三人也不出声了,任由着她们说。
刘家老太婆脸厚着,被两个媳妇这么怼,脸上竟没生恼,反而直接说出了她的目的:“卫家媳妇,过去的旧账咱们就不翻了,翻出来也没意思,卫永红嫁进来四年了,却一直不开怀,看样子啊,是带不了孩子了,咱老刘家孩子多,大山二伯屋里有个孙子,才六岁,你这个做娘的,做个主,让卫永红把大山二伯家的孙子,给领过去吧。”
“这孩子怎么着也姓刘,养大了,以后总归有个依靠,不然啊……”刘老太婆没继续说,不过在场的,谁还看不懂她的脸色。
好像她已经看到了卫永红和刘大山老无所依,凄凄惨惨的样子般。
大人堆里,三头身的卫子英一瞅这老太婆的脸色,就不爽了,她小胸脯一挺,认真地对卫永红说:“姑,不怕,我长大了,养你和姑爷。”
“哈哈哈,老人家,听到没,我家英子说了,她给她姑养老,你啊,就别操心咱家闺女老了惨不惨的事了。”一旁,始终没有吭声的卫良峰,听到卫子英的话,哈哈一笑,然后朝周桂和另几个人道:“走了,走了,天都要黑了,家里猪还喂呢。”
说着,拄着拐杖,牵上卫子英,就一瘸一瘸地走出了凤平庄。
周桂斜了眼刘家老太,也不再说啥,喊上张冬梅,领着钱二媳妇和周大红就走了。
刘老太看着走远的卫家人,脸一唬,眼睛瞪向了刘寡妇:“老三家的,你倒是拿个章程出来,你该不会真想让老三绝后,我告诉你,你要敢让老三绝后,我就是死了,都不放过你。”
“娘,走了,家里猪还没喂呢,咱们赶紧回去喂猪。”卫永红看着婆婆被刘太老骂,脸一耷,把她爹的借口出来,拉着刘寡妇就走。
刘寡妇神情怯怯,一副被媳妇拿捏住的样子,顺着卫永红的力道,就跟着她走了。
“呸,没用的东西,连个媳妇都压不住,活该被人欺负。”刘老婆子心里气得不成,但她敢给刘寡妇唬脸,却不敢给卫永红拉脸。
卫永红泼辣的很,去年刚准备建房子那会儿,可是连她大娘二娘都被她削过,不但削了,还提着锄头,一副谁敢拦她建房子,她就和谁拼命的架势,那样子,可是把整个刘家都给震了一震。
“娘,二弟家的小子,到底还要不要送给他们两口子养?”搀扶着老太太出来找茬的刘大媳妇,看着离开的卫永红婆媳,问。
“养啊,怎么不养。回头我再想想办法……”
没走多远的卫永红,听到后面两人的对话,脑袋一侧,突然阴恻恻的出声:“养,呵呵,可以,不过先说好,养出毛病来了,可别说我没养好。”
卫永红把毛病这两个字,咬得是又亮又脆,听得刘家婆媳毛骨悚然。
刘老婆子,刘大媳妇:“……???”
卫永红盯着她们,鄙视一笑,带着刘寡妇回了院子。
天色逐渐暗下,太阳一落地,空气就变得冻人了。
回了左河湾的周桂,心情很不错,村里见她回来的村民,都好奇地问了一下周桂,卫永民和陈丽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周桂笑呵呵道,见人就说他们十二号离婚。
有几个知道高考时间的人,听周桂说十二号,便也明白了周桂的打算。
十二号是高考完的日子,周桂说那天离婚,应该是想让卫永民先考试,然后再离婚。
周桂回来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抱着卫子英,去找了一趟卫良海。她想让卫良海这几天,先去他们大姐那儿盯着点卫永民,然后高考前一天,让他带永民去市里卫永华那里。还说,过两天她也会去市里。
这个节骨眼上,周桂不想生啥意外,自己儿子那德性,她是真不大放心,没辙,只能盯紧一点。
卫良海这个当叔的,也是为侄子操碎了心,知道自家二嫂的打算,啊了几声,便点头应了这事,然后第二天早上,给她大姐带了点他从山里弄到的野味,便去了他们大姐家。
周桂等卫良海走后,把家收拾了一下,准备这两天就去市里,这次,一起去的还有卫良峰和卫子英。
至于卫志勇和卫志辉,周桂让两兄弟放学后,去他们大爷家住两晚。
就在高考前一天夜里,被卫永红削了一顿的陈丽,拖着一身伤,摸黑来了左河湾。
这陈丽该说不说,过来的日子可挑得真好,高考前一天夜里来,这要稍微带点脑袋的,都能猜到她这个时间点过来,是抱了什么心。
还好卫永民这段时间都不在左河湾,不然,陈丽一来,明儿的高考怕是要泡汤了。
陈丽是夜里九点左右过来的。
这个时间点,不早不晚,但该躺被窝的都躺了进去。
陈丽来到她与卫永民曾经住过大半年的房子前,徘徊了很久,然后轻轻叩响了门。
门响了好几声,里面不见任何回应。
倒是距离屋子外,不到二十米的田梗上,有个声音回应了她。
但这个声音回应的有点不友好,清静夜空下,女孩子的呐喊声突兀彻响而起。
“有贼,抓贼啊……”
声音在安静的空间,格外响亮。
离房子不远处的一根田梗上,吕三丫手里拿着把柴刀,喊完一声,便如幽灵一样,定定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看着被她声音惊到的陈丽。
那朦朦胧胧的身影,楞是吓得陈丽脊背发凉,还以为遇上鬼了。
与此同时,住在石滩上六户人家,听到喊抓贼的声音,纷纷爬起床,随便抓了个家伙,就开门冲出来准备抓贼。
“贼在哪儿,在哪……”
“哪个王八蛋这么大胆,敢到我们左河湾来偷东西……”
去坡上砍皂角刺,准备回去的吕三丫,听到大伙的声音,忙不迭又喊道:“在永民叔屋子这边。”
大伙一听,那贼竟然在卫永民的房子那边,提着家伙就火急火燎冲了过去,一冲过去,就发现,被他们当贼的竟然是陈丽。
而田梗上,见陈丽被大伙堵住,吕三丫抿嘴轻轻一笑,提着两根皂角刺,慢吞吞往竹林里走了。
天气冷了,四丫的湿疹犯得特别凶。她皮肤太容易过敏,湿疹一犯,背上、胳膊、脖子,密密麻麻的红疙瘩,家里那几个畜生说她娇气,从来没给她医过。
上辈子她也不懂四丫这些小疙瘩是什么,但这辈子,她却特意去问过吴家平的闵太夫,闵太夫说,用醋煮皂角刺,然后抹到红疙瘩上,四丫的症状就会减轻。
所以,她干完事,摸黑去了坡上,给四丫头砍皂角刺,这不,回来的时候就撞上了陈丽。
“陈丽,你这个点来我们这边是要干啥呢?”周桂冷瞥着陈丽,沉沉问道。
“娘,我来找永民。”陈丽看着围住她的人,道。
周桂依旧黑着脸:“别叫我娘,你这声娘,我可当不起。陈丽,我的儿媳妇清白不清白不重要,但至少心得亮堂,你心眼太多了,一把米都堵不上,我可不敢当你娘。”
“永民不在家,你也别找了,后天去离婚就成。”
“娘,这婚是我和永民结的,离,也得让永民亲自来给我说。”陈丽现在也不装什么柔弱了,她眼睛直视着周桂,道。
只要见到卫永民,她就有把握说服永民,卫家其他人……卫永民若是不答应离婚,他们就算再不喜欢她,也得妥协。
眼下,她得和卫永民谈谈,依卫永民的性子,她要挽回他并不难。
“陈丽啊,你嘴巴厉害,哄呆头鹅那是一套一套,不过,这次你要失望了,想让永民亲自给你说,那后天你自己去见他吧,市政府知道怎么去不,要不要我贴你几毛钱车费。”
周桂现在也不动手打人了,她就觉得打人没撕脸皮爽,打人自己手还会疼,但用嘴撕人,那简直比用针扎人还爽,还是指着别人的心窝子扎,偏扎了人,她还是有理的一方……
简直太爽了。
周桂顿了顿,继续道:“都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陈丽,我活了几十年,都没见过你这么样的人,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我很清楚。后天你就能见到永民,咱家也不多说啥,老婆子就一句话,如果卫永民那个棒槌,真被你哄回了去,我搭个儿子给你就是。但是……你敢指着我的心窝子戳,我就敢让你一辈子都留在这山沟沟里,永远甭想回城。”
“你也别说啥我做不到,我老卫家在这山沟沟扎根了那么多年,要卡你一两张证明,还是能做到的。”
说着,周桂也懒得再和陈丽哆嗦,转身,往老房子走去。
大儿媳妇说得对,对付陈丽这种人,就得指着她最害怕的一点踩,不然任她耍泼打骂,对她来说都不痛不痒的。
陈丽虽然从江省回来了,但她眼底的不甘可不假。
苏若楠说过,陈丽最想的就是回城,江省那边,她回城路断了,如今她只能通过高考回城,想高考回城,没他们公社的证明,她连一张准考证都拿不回。
陈丽听到周桂说卡证明,刚才还有几分底气的脸,突然间变了色。
不过这会儿谁也懒得搭理她,钱二媳妇和郑娟冷瞥着陈丽,呸了一声,跟着大伙回去了。
外面乌漆嘛黑的又冷,大伙也没心思聊天,各回了各家,倒是钱二媳妇在进屋前,瞅了眼周桂这边,也不知道想到了啥,她跺了跺脚,跑到卫家院子里。
“二婶子,这口气,你真咽得下?”在钱二媳妇心里,她老婶子在陈丽这儿可是受了天大委屈的。
周桂睨了眼钱二媳妇:“我有啥气,我啥气都没,我现在爽着呢。冷得很,快点回去睡觉吧。”
钱二媳妇眨眨眼,觉得这几天,她有点看不透她家老婶子了。
装高人还装起劲了……
切,回家睡觉。
钱二媳妇心里腻歪,转身往自己家走,走到自家屋檐下,瞅着被丢在地上的蛇皮麻袋,她眼睛一蹙,歪头,往竹林下方看了去。
夜黑风高,要不要去套个麻布袋啊……
另一边,被周桂一句话威胁到的陈丽,沉着一脸离开了新房子。
她心里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待走过石墩子桥后,她侧回身,憎恨地往石滩坝这边看一眼,然后便咬着牙,一步一步回了凤平庄。
次日,周桂收拾了一下,让钱二媳妇帮忙看着点家里,便和卫良峰一起,带着卫子英去了市里。
昨夜卫子英睡得熟,小孩子睡觉不容易吵醒,陈丽摸黑来左河湾的事,卫子英一点都不知道。快要见爸爸妈妈了,卫子英心里很高兴,一路上,乌黑眼睛都睁得大大的,看着就让人想捏两下。
卫永华和苏若楠厂里那房子太小,一家子拆了桌子,挤了三天,等卫永民高考完,周桂和卫良峰就带着出考场的卫永民,去了市政府。
一段时间不见,卫永民清瘦了很多,整个人都透着一种沉寂感,出了考场,众人也没问他考得怎么样,只周桂做主告诉他,今天陈丽要来市里,和他办离婚证。
听到陈丽,卫永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转身就往市政府去,他步伐走得有些快,谁也不知道他心底,到底是什么想法。
到了市政府,陈丽已经等在了那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晚周桂的话,震住了她,再见卫永民,陈丽一句话都没说,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市政府。
周桂看着两个人进去,心口悬得老高,生怕这节骨眼上,再闹出点什么。
这次,卫永民到底没再戳她心,两人进去了一会儿,便各自拿着一张纸出来了,那离上赫然就印着离婚证三个字。
看到这三个字,卫家所有等在这儿的的人,都缓缓舒了口气。
总算是离了。
出来后的卫永民,眼神淡淡从陈丽身上扫过,然后就走向了周桂。
“娘,高考完了,接下来就是等通知,我能回家了吗?”卫永民看着周桂,说到回家两个家,他的眼睛有些泛涩。
家……那个他为了陈丽,不顾父母感受,义无反顾离开的家,还会接纳他吗?
这刻,卫永民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复杂得他都不愿意去想。他现在,只想回家……回到有爹娘的家。
不得不说,卫永民就是一个被宠过头的儿子。
二十三四岁的卫永民,人生,几乎就没遇到过什么挫折,卫良峰断腿那会儿,他年纪还小,根本就不懂爸爸腿断了代表什么,逐渐长大后,卫永华这个当哥的,又挑起了家里的重担,他十三岁苏若楠就嫁进了卫家,家里有个会过日子的大嫂操持,他的日子,过得更加舒心,除了读书和下地干活,就从来没有过什么烦扰。
活了二十几年,唯一的教训就是来自陈丽,这个跟斗栽得太重,等他从陈丽带来的事中冷静下来后,剩下的就只有迷茫。
那种迷茫让他陌生,他在他大姑家,跟拼命三郎似的,没日没夜复习,用这种方式来压抑心底的彷徨。
如今,陈丽不陈丽的,他已经不愿再去想了,他只想回家,回那个有爸爸妈妈和大哥的家。
“回吧……回家了,妈给你做好吃的。”看着说要回家的儿子,周桂心里酸得很,勉强扯了个笑脸,轻轻牵上卫永民,带着他往家具厂那边走去。
这个儿子这段时间虽然闹心,但再戳心窝子,也是她儿子,希望经过这事后,他别再这么糊涂了。
身后,陈丽孤零零地站在市政府的台阶下,看着那边,缓缓离开的一家。
她咬着牙,紧紧攥住新鲜出炉的离婚证,转身,走去了汽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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