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支支吾吾的道:“陛下,臣,臣有话跟您说。”
皇帝见他这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立马沉了脸色,双眼一瞪,别说盛瑾安了,就是宁平在旁边看着也害怕。
她自然知道盛瑾安是什么意思,但很奇怪,如此被别了面子,她对着盛瑾安这种神情和目光也生气不起来,确实,人家是真心实意的觉得不合适。
没错,这种目光没有打量,只有觉得不合适罢了。
宁平公主见他脸色通红,眼神躲闪,但还是硬着头皮求父皇,朝觉得有趣。她摆摆手,道:“父皇,既然盛九公子要跟您单独说,那女儿便先回去了。”
齐泰见宁平不在意,这才哼了一句,等人走了,见盛瑾安朝着宁平的背影瞧了一眼,便怒骂道:“你学的规矩呢!在宫里面还敢随意乱瞧!”
盛瑾安就低了头。他连忙跪在地上,老老实实的道:“臣不是故意的,只是公主大度,臣觉得心里愧疚。”
这倒是句实实在在的话。皇帝哼了一声,“瞎了你的眼,朕的女儿你都敢嫌弃。”
盛瑾安就连忙摆手,“可不是可不是,您可别乱说,臣没有嫌弃公主。只是……只是……这怎么说呢?臣就算娶了公主,也不能把她当做掌心里的宝,这不是害人家嘛。”
他努力解释,“夫妻两个字,放在一起实在不容易。臣的母亲曾说,一个女人,在她出生的时候,靠的是家里的父亲和兄弟,等她出嫁,又需要依附于丈夫,等将来丈夫老了,她要依附的又是儿子。”
“这是天下大多数女人的命运,她们只能普通藤蔓一般依托于父兄,丈夫,儿子,而不是自己。”
这虽然是事实,但是还没有人如此说出来过。皇帝觉得新鲜,他摸了摸下巴,“你母亲这话倒是有些道理。不过女人嘛,虽然也有巾帼英雄,但那到底都是少数。”
盛瑾安点头,“陛下,您是九五之尊,您的女儿无论性情如何,都已经是少数人了。”
他认真道:“臣以为,她出生之后依附于您,出嫁之后依然可以依附于您,她们即便有了儿子,那也不是依附于自己的儿子,而是依旧依附于您。”
“丈夫有偷偷背着她们养外室的,也有偷偷摸摸跟她们的丫鬟有私情的——”
话还没说完,皇帝的脸色就变了,因为盛瑾安刚刚举的这两个例子正是他前头两个出嫁的女儿驸马做的事情。
他的脸色不好,手里的茶杯也被他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面,道:“你倒是大胆,敢在朕的面前说这种话。”
盛瑾安倒是也没有怕,而是道:“陛下,您别生气,臣只是说出心中所想而已。”
他叹气,“所以说,即便贵为公主,丈夫也是不靠谱的,那儿子就靠谱了吗?多的是不孝顺的。”
他认认真真的道,“所以说,丈夫和儿子,将来难道还能给她们依附吗?又或者说,无论她们的丈夫和儿子怎么样,她们都不需要依附于他们,因为有您在,谁也不能动她们一根头发。”
“而其实对于一个宠爱她们的父亲而言,难道也算是依附吗?臣觉得也不算。父母爱子,这是天性。所以说,公主一出生,便是不需要依附于别人的,她们天生便是那少部分人。”
“陛下,既然如此,公主们便可以随心所欲,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挑选夫婿,第一个便要选对她们好的,眼里心里都有她们的人。”
他叹气,“可是……臣,臣对宁平公主,便做不到这个。”
皇帝听到后面,其实已经不生气了。隐隐约约还觉得有一些对。
本来就是嘛,他的女儿,难道成婚之后还要为了夫婿之爱委曲求全吗?
这自然是不成的。
盛瑾安今日若是说别的,他定然生气,但是他站在宁平那边说夫妻之爱,这就让皇帝心里犯嘀咕。
本来看中盛瑾安,也是为了宁平好。若是成了冤家,反而不美。
他叹气,“宁平这么好个姑娘,你怎么就死心眼呢?”
盛瑾安就扭扭捏捏的,“陛下,您不懂。”
皇帝一口茶就喷出来了。
他不懂?他懂得很!不就是看上了沈怀楠那未婚妻吗!
人家都是未婚夫妻了,合着你还惦记着呢?
他气道,“滚滚滚,别在朕这里碍眼。”
盛瑾安可不敢滚!现在滚了,说不得回到家里面陛下回过神来一生气,还得叫人来打他。
他哀愁的跪在地上,“陛下,臣是真有苦衷的,只是不能说罢了。您可千万别生气,气坏了身体,天下万民怎么办?”
皇帝:“……”
盛瑾安继续愁眉苦脸,“您是陛下,还能这般和和气气的跟臣说话,实在是真龙天子的度量。”
皇帝又喝一口茶,“你还知道朕这是度量大啊。”
这自然是知道的。他今日如此放肆,陛下也只是叫他滚,没让人打他杀他,实在是心胸宽广,他道:“臣读过上下五千年史记,也没读到过像您这般好的陛下,只是您这般好,臣也不敢直接回家去。”
还别说,盛瑾安这张脸,再配上这认真且诚心实意的马屁,皇帝还挺舒坦的。谁不愿意听好话呢?尤其是这样心性单纯,犹如一张白纸的少年人。
他啧了一声,“哦?你为什么不敢回家去?”
盛瑾安弱弱道:“这世上,君王是仁慈的,是讲道理的,是可以怜惜臣子的,但老子打儿子,却是天经地义的。”
“您不知道,臣家里八个兄长,父亲都是夸奖,送这个笔墨纸砚送那个□□鞭子,唯独喜欢揍臣的屁股,揍了之后,倒是也送臣东西。”
皇帝已经完全不生气了,他乐呵呵的问,“送你什么东西呀?”
盛瑾安:“抹屁股的伤药。”
皇帝便哈哈大笑起来,摇头道:“你倒是有趣的很,嗯……你倒是有一颗赤子之心,难得,难得。”
这样一个人,跟沈怀楠一起做了兄弟,也不知道平日里是怎么相处的。
他突然就想起了一个故人。
世上之人,有沈怀楠这样的,自然也有盛瑾安这般的。一朝一代,好像都有这么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当年,澹台思正也遇见了这么个赤子之心的。两人同吃同睡,只是后来……后来怎么了……
皇帝陷入了回忆。
但他回忆不起来了。他只记得,那个拥有赤子之心的跟盛瑾安倒是不太一样。
盛瑾安家世好,但那位却是跟澹台思正一般,都是从贫苦人家出身的。澹台思正还能称得上是寒门,那个却是山沟沟里走出来的少年人。
没错,是个少年人。在皇帝陛下的记忆里面,那个人死的很早。至于为什么死,他也不记得了。
只是依稀仿佛间想起,澹台思正说过一句话。
他说,陛下啊,即便有了您的扶持,我依旧救不了想救的人。
当年的悲剧,应当是不会发生在盛瑾安和沈怀楠这里了。
求不得,救不得。
他叹气一声,因着年岁大了,多年前的事情又开始在脑海里浮现,他倒是此时对盛瑾安真的没有一丝气,反而还有了一丝怜惜。
这般心性的少年郎,其实路比沈怀楠还难走。
再去看盛瑾安,发现他真的如同沈怀楠说的一般,是个难得的君子之性,便起了惜才的心,“你要不要跟在朕的身边?”
盛瑾安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他楞楞的道,“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皇帝:“朕的意思是,你可以进宫来给朕做御笔侍郎。”
盛瑾安彻底傻了。
御笔侍郎,这是个空职。因为大秦朝只有□□皇帝曾有过御笔侍郎。
这个官位没有俸禄,不用考究出身,功名,只是陛下身前伺候笔墨的。
要是陛下不想写字,便给他写写折子,读读折子,给他过目,平时也不用经常在陛下身侧。
反正是一个亲近之人该有的官职。
在□□皇帝的时候,曾经还有皇子有过这个官职。后来是侄子,最后是孙子。
只不过这实在是没有必要,只是□□皇帝闲着设的官职,后来没有一个皇帝用过。
如今轮到他的手里,盛瑾安就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了。他眨巴眼睛,虚的不行。
——他爹只说让他凭着自己的性子来,但是他的性子里面,不包括智慧。
他是真的不明白陛下为什么突然如此重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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