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我想明白了,好的将军,就该不入男人爱的圈套。”
小凤笑起来,摸摸她的头,“你还小呢。”
“不要发这般的誓言,成真了怎么办?”
小河疑惑,“您还信这个啊?”
小凤:“是啊,我曾经年少的时候说错话,后来灵验了,悔恨交加,自此之后,遇见寺庙我拜佛,遇见道观我也跪求三清。”
小河:“后来呢?”
小凤笑了,她道:“许是我虔诚,菩萨如了我的愿。”
她感慨的回到家中,道:“还愿也要还好久。”
不仅小明求,她也求过。
三跪九拜求来的余生,得还愿。
……
长明十年,小凤四十岁了。
这七年里,小明也适应了云州的日子。他活得闲情雅致,在院子里面种了花。
小凤没精力照管,他却时间充足。
小明刚开始也没有照顾花草的,他还算有精力,改良了训练暗卫的法子,给小凤训练出一队骑兵。
这队骑兵本就跟着她南征北战,有战争的经验,再被这么一训练,便势如破竹,出去剿灭山匪的几次速度极快。
便也开始没人叫小明老白脸了。
不过云州的风沙大,老白脸的脸没多久也不白了,晒得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了。
像个一看就会活到五十岁的正常人。
然后他就像是了却余生心愿一般,开始养花养草。
小凤依旧早出晚归,她忙嘛。如今她忙的是女军的事情。
女帝登基十年过去,又一批新的姑娘长成了。女帝登基的时候,她们或许才三四岁,五六岁,又或许才刚刚出生。
十年过去,最小的也有了十岁。十岁,已经是一个可以自己思考未来的年岁了。
女帝在这一年正式宣布了女子参军的帝令,倒是也没什么人反对。反对什么呢?
十年过去,男子虽然依旧占据朝堂大部分位置,但已经有小部分的地方可以让女子参与了。
女子参军早就有了,在军队里面有那么几百人在。但是这几百人就像是稀罕的花草一般被人瞧一眼,便忘记了。
这只是在秦青凤所领之下才有的女军。别的军队根本没有。
刚开始她也着急,还是阿姐写信来说不要急。
“再过一百年,怕是女子参军也极少,你要做的,不是逼迫别人来参军,而是当有女子想要参军的时候,有一个地方可以去,可以不受到歧视,不受到打压,不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而是尽情去释放自己的力量和愿望。”
秦青凤看着那封信不置一词,然后把信件压在了枕头底下。
她知道,自己不能着急,要等。
往日里打仗,等的是一个时机。但是这个事情,她知道自己得等一生。
“活久一点吧,活久一点,就能看见不同的事情。”
她如此安慰自己。
等了十年,她确实看见了这么一条帝令下来,不同于往常。这条帝令下来之后,她也舒出一口气。
她把自己手底下的女将士们召集起来,给她们说了一个故事。
“当初,陛下创办官绣,让京都的贵女们都参与进来,把慈幼堂规划到自己的羽翼之下,让她们都去学东西和管事。”
“刚开始,谁也没能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按照她的命令去做,一个个的练出了胆子和杂务。后来,等她们嫁人,四处八方落脚生根,一点点去按照京都学的开始照料慈幼堂时,我们便知晓,她当初选的人,教的事情,事事都没有白费。”
女将士们都不是傻子,听懂了秦青凤的意思。
“将军,我们如今也要四处分散了吗?”
秦青凤点头,“是,你们都要走了。”
众人难免不安和激动。
秦青凤笑着道:“去吧,别担心,我和陛下会给你们做主。”
女将们慢慢的冷静下来。
秦青凤道:“我们在做的事情,会遭到很多人嗤之以鼻。我知晓,多年之后,我们依旧算不得什么,会有很多人说我们自不量力,也有很多人说我们痴心妄想。”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沉默了许久,然后声音沙哑,有些酸涩。
“他们会说,我们如同空中楼阁落不到实处,做些花样子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你们也会听到颇多的流言蜚语,即便身居高位,也会因为是女兵而被指指点点。”
“上战场上,因为力气,大部分人会比不过男人,行军途中,但凡做错什么,就会被说一句女子到底拖了后腿。”
“你们会有诸多艰难,颇多困苦,这一路上波折不断停——我只问你们一句,你们害怕吗?”
女将士们齐齐笑起来,“将军,我们跟着您南征北战,什么时候怕过。死都不怕,还怕什么流言蜚语,艰难困苦。”
她道:“您就瞧好吧,即便只有十个女兵,末将也会把那十个女兵带出来。”
她们都是这般出来的。
其中一个道:“说到底,还是咱们云州的女兵多,云州女子多,敌军来了,甘愿战死不投降,其他州的姑娘们娇娇弱弱,不得行。”
秦青凤就瞪了她一眼,“千万别把人家小瞧了,不然由你苦头吃。那就你去江南一带,看看那边的姑娘是娇娇弱弱还是比你还威风凛凛。”
她也是带兵打过江南的,四处都是好姑娘。
其他女将们就笑,“既然将军这般说了,你可千万别大意。”
那女将红脸道,“既然如此,我一定小心。”
秦青凤笑起来,“你一个人去的,自然必定多十个心眼。”
她还是放心不下她们。等到人走的那天,齐窗明和小河陪着她一起去送,送完一个又一个,从天明送到天黑,四通八达的路各不相同,每一条路都送出去了一个女将。
谁都知道,这一去,怕是一辈子见不到了。
齐窗明亲眼看见这一幕,感慨的道:“不尽相同的路,却是一样的命运。”
他回去之后,还专门安慰小凤,“等过几年,咱们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去看,到时候虽然不能一起团圆,好歹都能看看。”
小凤点头。
长明二十年,他们住的云州院子里面,长满了形形色色的花。
这都是齐窗明种的。他养的花多,孩子们喜欢来采花。
他和秦青凤没有孩子,但是秦家兄弟孩子多。
孩子又生孩子,秦家的男人女人都是要上战场的,哪里有时间照顾孩子呢?于是这些孩子就都寄养在他这里了。
孩子们多了,地方也得扩大,于是当初的小院子不断地开始往外扩,往外扩,扩着扩着,有一天小凤回来的时候突然惶恐。
“这么大,应该没有跟王府一般吧?可不能比王府还大,那可是犯法的。”
齐窗明哪里不懂这个,之前做臣子的时候,他可是认认真真研究过的。
“你放心吧,绝对不会有违规矩的地方,这点我还是知晓的。”
秦青凤便点头,“孩子们呢?”
齐窗明有些讨嫌的道:“我都让他们回去读书了,吵吵嚷嚷的,不像个话。”
之前两人没有孩子,有时候看见兄长们的孩子还会想想,如今只觉得讨嫌。
秦青凤一边脱铠甲一边笑着道:“你可真是……没有的时候想,有的时候又嫌弃,可千万不能让孩子们知晓。”
齐窗明还是很讨孩子们喜欢的。他当暗卫的时候什么都要学,读书识字,琴棋书画,武功骑马等等,就没有他不会的。
如今教导孩子们,他一个人就顶好几个人,于是也没有请那么多先生,全由他一个人教导了。
秦青凤:“当时让大家都叫你齐先生,看来是没有叫错的。”
她坐下看书,道:“我寻摸着,我也该是退下来的时候了。”
五十岁的人了,有时候真的是身不由己。她常年征战在外,多有受伤,如今老了,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痛,只要一生病,就要七八日才能好。
这种身子她很烦恼。
“想我当年,再是严重的发热也不过是喝一碗汤药就好。如今你瞧,什么药都不管用。”
她沉默半响,道:“我就是老了。”
老了,身体就弱了。
年轻的时候没有讲究那么多,如今到了年岁,身子一亏空,到底吃不消。她有时候都在想自己是不是睡一觉过去就醒不来。
所以她想趁着自己还能动,去把想做的事情做了。
她这一生,也算是对得起自己。
秦青凤在家里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要去做的第一件事情。
她道:“我要去把当年的愿望全都还了。”
当年见佛拜佛,见到道观就进道观,确确实实磕过了不少的头。
后来说是要去还愿,却迟迟没有去。
齐窗明好笑,“那么多事情,你倒是把这件事放在了第一位。”
他叹气,“那好吧。”
两人就开始求神拜佛去了。一路上,见过的佛很多,进过的道观也很多。
有时候秦青凤都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进去过,倒是齐窗明看得开,“拜就对了。”
他问,“你求什么了?”
小凤就笑。
小明:“别贪心,别求来生。”
小凤沉默,叹气,“人怎么可能不贪心呢。”
小明拉着他的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不想你再付出什么代价来换。”
小凤不说话。
她只有些伤心,“越老,便是越想不开了。”
齐窗明:“那就回去吧。”
既然求神拜佛让她生出了邪念,那就不要拜了。他道:“你爹娘也老了,咱们先回去尽孝。”
回去的那年,秦家父母去世了。
他们已经算是高寿。这些年里,两人的身体好,去世的时候,也是无忧无痛的去,是喜丧。
只是父母一去,人就容易失去一种认同感。
小明道:“咱们去京都吧。”
他说,“你去看看陛下,看看邵衣吧,沿途一路上看看那些遣散出去的兵。”
秦青凤点头,“那就去。”
人老了,生老病死终有时,但活着的时候做什么,却是自己能做的。
这一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小河如今已经是女将军了,她骑在马上,送他们出城。
秦青凤走的时候,认认真真的对她说,“即便这秦家女军只剩下你一个人,也要传承下去。”
小河坚定的道:“您尽管去,您的任务完成了,往后余生,尽管看我的。”
她鞭子一甩,“将军,末将必不会让您失望。”
小凤安心的笑了,“好。”
她和齐窗明离开了云州。
一路上,每到一个州,便要去看看,于是不多时就流传开了,早早的就有将士等着她的到来。
折邵衣也早早的等着她。等她到了,笑着道:“怎么样,一路上可还好?”
想起那些将士们,无论是男人女人,他们和她们站在她面前检阅的时候那股精神劲,小凤就欢喜。
她还说,“之前只看过信件,知道一年一年有新增的女兵,但是真当她们浩浩荡荡的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很震撼。”
小凤笑盈盈的,“当时,我只恨自己没有文墨。”
折邵衣拉着她的手进宫,“你听阿姐说这些事情吧,她日日关心着。”
“倒是你,老了之后就惫懒了,听闻还去求神拜佛了?”
小凤:“我没写信告诉你,你也知晓了,还问我做什么。”
她道:“阿姐可曾怪罪我?”
折邵衣摇头,“不曾。”
当初为了帮阿姐坐上皇位,小凤去了半条命。无论她做什么,阿姐都不会说什么。
她道:“阿姐说,你想求神便求神,想拜佛就拜佛,你戎马一生,总该要有歇息的时候。”
秦青凤还有些惭愧,“近些年,我确实惫懒了。”
她看向折邵衣,“倒是你,还在朝堂上。”
折邵衣:“我一生被你们庇佑,不曾受过伤痛,不曾落下病根,自然要多做些事情。”
进了宫,两人齐齐跪下叫阿姐,女帝抛下折子笑,“来了?”
她道:“来了就先吃,待会事情还多。”
两人老老实实吃饭。吃完饭之后,便听阿姐讲事情。
从军队里面的事情讲到朝堂,最后讲完了,才开始问小凤,“你这回来,是不回去了吧?”
小凤点头,“爹娘一去,我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兄长们有自己的家,有了儿孙,用不着她牵挂。
她道:“离开你们太久,想回来。”
折邵衣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两人一起回的家,等小凤回去之后,她马上又返回宫里去找陛下。
“小凤身子如何?”
女帝叹气,“太医说,得熬。”
熬。
那多痛苦啊。
小凤跟小明在被窝里面展示自己的伤痕。
“这里,这一刀是我在青州杀贼寇的时候落下的,这里,看见了吗?这是一个钩子,那明州的山匪是个用钩子的,一钩子就扔了过来,差点没死掉。”
小明轻轻的摸在伤疤上,心疼道:“小凤,你功德无量。”
小凤也这般觉得。
等到她熬到长明三十年冬时,她就觉得这份功德无量实在是好。
长明三十年,她六十多了。
算不得长寿,在一个冬夜里,她握着小明的手逝世在京都的小院。
折邵衣去的时候,小明也已经没了声息。
这是一起去了。
下葬的那日,空空道长来送葬,道:“这也算是奇缘了。”
折邵衣和女帝两人亲自给小凤和小明立了碑。
两人是合葬的,刻功德碑的时候,是带了文武百官来参拜的。
一项项功德刻在碑上,一行行读下来,才发现功德碑上,根本记载不下小凤的生平。
碑太小,生平太大。
写到最后,折邵衣忍着泪,添上了最后一行字。
“千岁万岁,椒花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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