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甯难掩嘴角笑意,诚惶诚恐接过木盒,八十一瓣铜齿上升,三两合拢,形成羽状花瓣,中部花蕾突起成卵球形,竟是一朵丽春花。
“皇阿玛,这是何意?”
“天意!天意。”新皇吁嗟长叹,一滴浊泪落在石砖地上,也溅起一朵闪瞬即逝的花,“天意如此,朕欲何为。”
新皇攥紧手心,神力回光返照,如游龙灌注全身:“闵甯,你从小就是个孝顺孩子。朕疼惜你,你最后孝顺一次朕罢!”
普通人看不到其中奥妙,只觉新皇浑身痉挛颤抖,跟前侍奉的闵甯也跟着翻起白眼口吐黄沫。堂内门窗紧闭,却无故刮起一阵阴风,仅一弹指时间,阴风尽消,新皇从床榻跌落,一张蜡皮干黄死人脸正对添官。
添官哪料到这场面,吓得魂飞魄散,厉声尖叫,动静惊得山素甘图平地打挺,却忘记床底低矮,前额在实木床板上狠磕一下,当即昏厥。
闵甯呵呵一笑,乌黑眼珠落回眼眶,面目还似从前,五官也就这般,但神情中却尽显父辈独有之阴狠傲态。秘宝早知主人是谁,花瓣凋零枯黄,花心萎缩,丽春结晶,蒴果之中结出一枚八十一瓣黄铜齿轮。
他似乎早知房内有人:“来人,抓刺客!”
添官踢踢山素甘图,后者嗯嗯咦咦说一串痴言呓语,最后竟翻身打起呼噜。他无奈,身似一条走地蛇,平地翻转身子,脑袋刚从床榻之下钻出,迎头撞见一众御前侍卫,竟是清一色铜人,个个手握鸟铳,见到他便砰砰开枪。添官灰溜溜缩回床下,等待鸟铳上弹时再出枪回击。只是枪声密集,怎样都没等到合适时机,并且侍卫手中的枪管又粗又长,两管并列,模样不似传统,射出炮弹威力远比鸟铳更大,仅一发就能在紫檀实木上豁出一个碗大的口。
这皇城里何时又出来这般威力的武器?
适时山素甘图也终于梦醒,刚坐起身,立刻被添官一只脚踩回平地。
砰砰!
弹药于膛口前炸裂,射出细密如雾如霰的枪丸,将山素甘图脑后床脚打成蜂窝。床脚再无力支撑,三百斤实木床摇摇欲坠。蜘蛛精一阵后怕,随即调整身形,多四条手臂就是灵活万分,一双手攀附床榻背侧,一双手救出百事通,第三双手推开后背窗柩,接着翻身逃跑。
添官问:“闵甯可是被夺舍了?早听说皇城内有一邪物,可就是那方石头?”
“哎呀先跑!等出去了俺跟恁慢慢讲来!”
行至屋外小跑几步,两人就被坑洼地面绊了个大跤,添官扭了脚,耗费不少时间,本以为会被官兵追上,只听前院有人叫:“有刺客,护驾!”又听人喊:“走水啦!走水啦!”回头一看,前院浓烟滚滚,养心殿东侧佛堂火光冲天。熊山在房顶招呼二人:“砖是俺挖滴,火是俺放滴!愣着做啥,扯呼!”
添官本想脚踩假山,借力爬上屋檐,可无奈脚踝受伤,使不出力。刚蹬一脚,整个失去平衡,眼见头即将磕在石头上,忽然石头避开一丈远,原是后颈衣服被山素甘图抓得紧紧。她长手长脚又力大无穷,单手就能拎起一位成年男子。熊山在房顶上接应二人。
“豹子头内?”山素甘图记挂着。
“木有找着,兴许踏条子了。哎呀恁白喷空儿了,跑!”
闵甯走出三希堂,高空风雪刮得更狠,佛堂大火波及东围房,再烧至体顺堂,接着是穿堂,春晖阁,又往西一路将回廊烧了个遍,连燕禧堂和西围房也不放过。东风送情,西围房飘出的火星子把西佛堂和养心门也烧着了。中正仁和四字牌匾高高落下,烧得只剩一个大大的“中”。殿内殿外各处陷入大火之中,满地狼藉。铜人不慌不忙,排队拎桶,凿冰取水,等他们取到水,整个皇城早烧个精光。闵甯怒骂:“养你们有何用?一群没用的东西!”
他攥紧秘宝,欲打坐施法,忽然右脚一歪,身形不稳摔个狗吃屎,这才发现连殿前花纹好看的砖都被贼人全部挖走。
如此场景,欺人太甚。气得当朝太子,或者该称其为继位新帝,都忍不住大爆粗口:“他奶奶的!”
闵甯立即运气,浑身魔力汇聚于右手食指,指尖触碰砖面,寒光一闪,刹那间盛开一朵冰川雪莲,六片花瓣自有意识,又生出万绪冰毫,寒气翻涌若潮水涟漪,一呼一吸间,沿地面爬满周遭,前屋后殿具成银砌,冰吞了火,又一飞冲天,下落成无数冰箸,潇洒赛裁蝶飞翅,当真是天花乱坠,地涌银涟。
这之中,有枚银针跃过丹台,凝结百湖,穿过地缝石裂,一路乘着东风疾追。所到之处,飞锦乱舞,千里冰封。月光下,一人,一蜘蛛精,一熊妖,向着来时方向狂奔。眼看通天道就在前方,熊山没出息,临了大喊:“不得劲了……不得劲了,不跑了,去球吧……恁两个走,俺殿后。”
“恁个信球!叫恁莫带那些块砖,快丢咯!门口就在前头,磨蹭啥嘛!”山素甘图要来拽熊山,他立刻后退几步:“白碰!俺,俺真跑不动了……”
“恁咋个了嘛!”
话音刚落,无数条银蛇缠绕爬上熊山双足,肢体由下至上逐渐凝结,背腹刚毛具成冰鳞,株株带玉。原是闵甯施的法术追上了众贼,一碰就染上无解之疾。恶寒彻骨侵肌,熊山努力蜷缩身体取暖,牙齿打颤抖铃,说出临终遗言:“告诉俺媳妇,俺今年不回家过节咧……”
“信球!信球!!恁个狗熊b!叫你白带那些块砖!恁非不听,恁他娘的奏是找死!个七孙王八羔子!狗皇帝,狗昏君!恁哒里个蛋滴!俺要恁滴命!俺非杀了恁不可,豹子头嘞?豹子头!俺要去找豹子头!”山素甘图自知无力回天,无能狂怒。添官生拉硬拽,终于使得蜘蛛精坐上铜车,点燃下方炉子,再一蹬脚,铜车载着二人向无尽深渊逃命。
养心殿大火已灭,闵甯有些体力不支。手下惊呼:“皇帝驾崩,皇帝驾崩!”他险些晕倒,人们只当他是痛心至极。闵甯走回三希堂,随手打碎几盏琉璃瓶,瓶中雾气似有人脸,在屋内盘旋尖叫试图逃跑。闵甯张嘴一吸,所有人脸都被他吸进肚里,再一吐,只是寻常白气,面色红润几分。他跪在新皇尸体身边,叫来手下:“这伙贼人于皇城之内刺杀皇帝行凶放火,犯上作乱,侮辱皇室,最大恶极。杀人偿命,抓到他们,诛九族,斩首示众!”
凌霜夺去熊山的命,也并未轻易放过这两小贼,通天道内爬满冰霜触手,四周铜壁也尽成冰天雪地。餐车原靠底部蒸汽机作用反力,缓冲下坠,此刻所有零部件彻底冻结,炉心报废,不再作用,餐车直坠十八层地狱。“太快了,我们太快了!这样下去必死无疑,我们得跳!”语毕,山素甘图不等其犹豫,立刻将添官拢进怀里,待脚底刚现出一枚鸡蛋大小的椭园平台便纵身一跳!好一位蜘蛛精,够仗义!铜车与尽头撞击,迸炸出几丈高的大片火花,随即又被寒冰压下去。蜘蛛精三只手攀附在平台边缘,虽逃离坠亡,却也染上大片致命冰霜。眼见寒气即将冻结铜门铰链,她以肩撞门,两人摔进积雪之中。
大门在冷风中吱呀晃荡,添官死里逃生,面朝通天道心有余悸,只见余霜包裹铜管外缘,铜门越荡越慢,直至整扇冻住。这才回想起身边同伴已许久没声响,一个翻身坐起,在雪地中挖洞刨雪,终于将另一人从深坑中救出来。可她也命悬一线,三只手臂均成冰雕,再迟一会儿,下场恐与熊山并无二致。
添官当机立断,拔出火枪。砰砰砰!三枪各打断蜘蛛精三条手臂,这才使她捡回一条命。
空谷回响,前方翻涌白茫一片,颇有雪崩之势。只是永定河界边并无高山,何来雪崩一说。二人方站定,雪浪已到跟前。定睛一看,原是一百精钢铁骑与六头机械巨兽。可怜两小贼,前脚虎口脱险,后脚又恐性命之忧。天罗又地网,二人士气全无,不战而降。毕竟不知何年何月,方满灾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