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的信仰随着菩提树的断裂就此埋葬于滚滚烟尘与今后许多年不曾有人迹可寻的废墟之中。
以菩提树为信仰的书院人亲眼见到这一幕毁灭之景的并不多,因为书院师生在经天十二星的屠戮之下早已残留无几。
这不是一种悲哀。
残存的书院人遥远的看到心中信仰与世界付之一炬,心里没有悲哀。
那一双双平静到可怕的眼睛里,那一张张黯然如死灰的脸颊上是一种不该有的冷静。
面对死亡时的冷静。
书院会在这一场劫难之中被历史吞没,可它会存在于人们的心里。即使这些人心如死灰,它依旧会存在天下兴盛衰亡的记忆里。
天下修行六字门中。
此间天下不倾覆,举世皆为书院故。
……
有道青衣身影自烟尘与火海里走出,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目投向远方。
他从外院走向两难山。
他没有转弯也没有从放眼处皆是废墟尘烟的破败里找路,他只需要抬脚迈步,脚下便自会成路。
无论挡在身前的是未寒的尸骨还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一心求死的书院痴人……
两难山后有一座鲜为人知的道观,观曰无尘。
无尘道观里有位身残心不残的老人。
老人名为孟青书,在皇甫毅与洛长风拜入菩提书院之前,孟青书是书院里当之无愧的小师叔祖。
是的,无尘观里的孟青书同样师承无相道宗。
与洛长风和皇甫毅不同,孟青书似二人这般年纪的时候是精才绝艳的。
川字门两法,三十六字莲生诀与通五字门,精才绝艳的小师叔祖修的是后者。书院入学试时曾考核的《石头记》便出自他的手笔。
写这部经典书籍时的他在流字门做一名道师,一名力压经天十二星十二人光芒的道师。
那时的他不是如今这副模样。
一生似乎在寻求着盛衰守恒的无尘观老道静静地在观里等待着,等待着天东陈姓圣人。
并不曾被破坏的观门被风吹开。
自风尘仆仆中而来却身无尘垢的青衣道人走了进来。
亲手斩断菩提的青衣道人环望着道观周围,看着那一座座高塔,看着那一片四季不变的枫林,看着满天飞舞的凄美落叶,看着满地残花。
青衣道人的目光最后收回,落在那盛年光辉耀眼晚年冷清孤寂的无尘观道人背影处。
目光落下,高塔轰塌,枫林燃烧,落叶与残花变作了灰烬。
周围被青衣道人目光所及的一切刹那间成为一片焦土!
无尘道观满目浓烟。
孟青书坐在观里,背对着陈圣。
没有因此而转头,没有因此而起身。他双目是盲的,他的腿是残缺的,他握不起刀,砍不了圣人。他站不起身,看不见焦土。
转头与否,起身与否本就没有任何区别。
更何况,为了困住前一刻闯入的天幻星已然快油尽灯枯的他,本就再也无法起身。
青衣道人看着他的背影。
一片青砖瓦掉落。
道观屋顶撒入一道天光。
天光照射着弥漫的烟尘灰土,然后许许多多的砖瓦从那天光里掉落。
烛台倒了。
供像碎了。
屋梁断了。
盘膝坐在蒲团背对着青衣道人的身影被倾塌的道观埋了。
废墟中有一道青色灵光冲射而起,向着远方逃遁。
青衣道人皱了皱眉显然有些不悦。
他伸出手来,阴沉的天空里便现出一只巨大的手掌。
他伸手一握,巨大的手掌便将那道青灵光芒握在了手中。
他摊开掌心看到一只通灵的铜雀。
他翻转手掌,掌心朝下。
难逃五指山的铜雀鸟在身前乖顺地化作了一座古老而恢宏的高台,那是神兵榜排行十七的铜雀台。
铜雀台之上困锁着三道身影。
经天十二星的乔氏兄妹,以及在青衣道人踏足无尘观之前自负擅入救人的末星天幻。
三道身影已被通灵的铜雀吞掉了元神,此刻已然没有半分生机。
损失了三位弟子的青衣道人仍旧是面色不改。
大袖一挥将铜雀台揽入袖中,他将目光望向了废墟书院最后一处完整的地方,那是无相道宗生前居住的地方。
忘情川!
忘情川里有位没有刀的老刀魁和他近来刚收入门下的刀徒。
老刀魁名为断烟客,昔年是天刀断氏家族的子孙。
年少时天赋卓越而前途不可限的他偏被命运捉弄,在断氏家族新一代天刀之称一战中惨遭谋害,最后流亡而逃。发誓要报仇雪耻的他在最狼狈落魄时拜入了菩提书院跟随无相道宗学刀,至今已半生余年。
余年半生皆在书院。
当然断烟客的身份在书院鲜有人知。
除了无相道宗师徒与庄院长以及几名资历较老的书院道师之外,也就只有曾受其恩惠被指点刀道修为的刀痴白羽多少知情一些。所以在书院其余师生与青衣教习眼中,藏书楼里的前辈先生是位具有神秘色彩的人物。
没有人知道他修为几何。
更没有人曾看过他的刀法。
即便是庄院长,也只知断烟客与当今天刀断千劫同出一代,是名副其实的断家刀魁。否则无相道宗也不会将书院舍己刀传于此人,更加不会让皇甫毅跟随此人学刀。
是的,皇甫毅在学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