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说干净,那是因为与纪芙薇原本可能会有的那些印象都不相同。
她就见过几个老人家,一个是纪老夫人纪云氏,这位是她血缘上的亲祖母,是个成日在小屋清修的人,不仅侍奉着老君,似乎还有个专门的佛堂,但相比而言,这位老人家更迷信道教一些,甚至还养了几个道士在宣平侯府纪家,也有自个儿相熟的据说很厉害的老道士——当年给她批命的也是个道士。
还有一个是她婆婆,武国公府向家的老夫人向洪氏。
这位虽然不非常信任佛道之类的东西,但也顺应大流地供奉着什么,最关键的是,她死了个儿子,为了她二儿子,向洪氏也会保留祭拜之物,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要纪芙薇亲自给她那位亡夫做东西,叠纸钱,然后一律全烧给他。
虽然是烧给死人的,但她决不允许一星半点马虎,要求全都是比照着勋贵人家的正常穿着来,半点折扣都不能有。
纪芙薇一开始是吃尽了苦头,后面做熟练了之后,才慢慢地习惯,少了被苛责的机会。
在这样情况下,向洪氏的院子及她本人身上也不可避免少不了一些特殊的味道。
纪芙薇对老人家的印象,也就基本来自于此,她几乎以为大部分的人,到了这样的年纪,都会有类似的习惯。
但很显然,她的理解是狭隘的。
至少,谭太后就不是这般的。
她的慈宁宫味道很干净,是一股非常清新而淡雅的味道,素净得非常,没有浓重的檀香,也不会给人一种暮气与老气的感觉。
纪芙薇在上首看到了穿着意外简朴淡雅的谭太后。
也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权柄滔天之人华丽摄人的模样,谭太后虽是近古稀的年纪,瞧着却保养得不错,说是才六十的人也一群人信着。
头发虽然花白,但神色恬淡而从容,气质绝佳,自有一番见过风浪的老人家独有的镇定和傲然,她的眼神很漂亮,明亮而透彻,是一种历经世事后依然保持纯净与温柔的目光。
谭太后并不掩饰自己的年纪,反而以这种从容端庄的姿态为自己格外增添了几分颜色。
她也没有穿金戴银,穿着打扮,样样追求的都是舒服,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些名贵的珠宝首饰,也不必要在什么细小之处彰显她的贵气。
她只需要娱乐自己即可,让自己舒服,这天下没有人会让她一个六十九岁的老人家为难的人了。
而谭太后这个人本身,就已经是女性尊贵到极致的标致了。
这世间,大略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像是她这般,几十年不改,她就坐在这里,是整个皇宫的定心骨。
“给圣睿太后娘娘请安。”
纪芙薇先行礼。
“给母后请安。”
萧晟煜随后跟上。
这一来一往,纪芙薇又免了个给皇帝的礼。
不过当下她也没有注意到这点。
“欸,都起来吧。”她抬抬手,“来,皇帝把纪姑娘也一并扶起来。”
“都不要客气了,来上座吧,我就不下来亲自请了。”
后一半句话,是对着皇帝萧晟煜说的。
虽然这母子相处有隔阂与别扭,但他对自己的生母也是感激的,不会和老人家过不去,态度自然也是恭谨万分。
“母后不必客气。”他道。
“皇帝近来可好?”
“一切都好。”
“都在忙些什么?”太后又问。
“左不过朝中那些事情。”萧晟煜道,“都是正常的,还在儿臣的掌控之内,请母后不必担忧。”
“哦,这样啊。”谭太后点点头,面上仍带着笑,看来是高兴的。
纪芙薇安安静静地坐在萧晟煜的下手,方才进屋的时候就是这么个座次,原本她似乎应该是坐在太后娘娘的左手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起来的时候,萧晟煜转头看了她一眼,原本要走去左边的纪芙薇动作一顿,这就到了他旁边。
慈宁宫无人表露半点不是。
点心上来,萧晟煜还将她会喜欢的蜜枣糕往她那里微推了推,这一看就不会是他喜欢的,但人精似的宫婢不可能上错了东西,明明也是摆在两人之间桌子上靠近纪芙薇的一边,他却还是多生了几分担心而动了动碗碟。
坐在上面的谭太后将下头的动作尽收眼底,尽管眉眼中藏了笑,她却还是什么都不好说。
“母后近来可好?”
“都好。”
“儿臣先前听见太医说您不太愿意喝药……”
“那些补药就没必要吃了……”
“儿臣看过药方和脉案,”萧晟煜道,“该吃药的时候还是该吃的。”
“哦……”谭太后嘴角微落了一些,但还是笑着的。
纪芙薇在一边听着,只觉得头皮发麻。
她虽然没见过亲密和善的正常母子关系是怎样的,但凭她不多的见识,眼前的大概是不正常的。
当然,她自己就是个不讨亲生爹娘喜欢的“孽种”,和婆母的关系也是非常感人,可以说是“你死我活”的境地了。
要她说什么相处经验,那估计也是没有的。
可是,即便如此,她循着记忆,按她看过的她生母和亲弟弟的相处,还有婆母和向世子的相处……都不是这般的。
不过,这俩对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例子,教养出来的儿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是儿子,那就是生来讨债的。
这等废物,与她的大恩人完全不能比较。
他们是给他提鞋都不配,萧晟煜自然是样样都好。
太后低头喝茶,萧晟煜也低头喝茶。
纪芙薇于是跟着低头喝茶。
虽然不知道才讲了两句话就冷了场面,为什么这就要喝茶了,但大家都喝,纪芙薇哪怕记着不能多喝水,也还是顺着大流一道端起了茶杯。
萧晟煜余光看了看她,见她试探地伸手向糕点,眼睛里便多了几分笑意。
纪芙薇像是有所察觉,抬头看了看他,又悄悄地看了一眼还在低头看着茶杯没放下的太后,又重新看他。
萧晟煜很容易便读懂她脸上的困惑与迷惑。
只是这确实不好解释,但他又不想自己给她又做个反例。
在小姑娘心里,他是没有不好的地方的。
不过这事儿……萧晟煜自己心里也有些理亏,只是有时候果真,有些母子情分大概天生就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叹了一声,口吻倒是又软了些。
“儿臣担忧母亲身体,母亲为儿操劳多年,是儿臣不孝。”
“皇帝哪里的话……”谭太后这就放下了茶杯,跟着也放软了语气,“我儿自然是我的骄傲,哀家明白你的苦心。”
“回头儿臣再叫太医改改方子,另外儿臣那儿还有做得不太甜的蜜饯,母亲牙口不好,但好歹叫那蜜果稍微甜甜嘴巴。”
“甚好,甚好。”谭太后一口答应下来,也不多问这不甜的蜜饯是哪里来的,哪怕她心里知晓。
就是纪芙薇也看出来,方才的尴尬和冷场现在又化解了开来。
虽然不到母子和乐,亲密无间,但好歹气氛热起来了,也默默地叫人松了口气。
于是,这话头便自然地递到了纪芙薇的身上。
这时候,皇帝便端起了茶杯,杯盖扫着茶叶,看起来像是要喝,但这茶水前后没有往嘴巴里再送过一次。
只不过是拿着茶杯,避免了话头,但又不是完全拒绝了谈话,很分明是在听着的。
“纪姑娘今年几岁了?”
“臣女十六。”
“是几年生人?”
“嘉安四年生的。”
纪芙薇乖乖回答,对这些早有心理准备。
大概这是谭太后娘娘和小姑娘说话时候的惯常开场了,人不可能真的一点不知道的。
“哦,”谭太后笑容怡然地点点头,“我儿是历和四年生的,好悬刚好是十五岁的差距。”
萧晟煜撇茶沫的动作一顿,硬是不动声色地继续听着。
偏太后娘娘笑眯眯的目光已经看了过来,还特地点了名儿。
“是不是啊,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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