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诞一日,从早到晚,更不用说前儿准备的时间门了。
早几年宫里就有风声放出,再加上大家心里也都有数,谭太后已经是快要古稀的年纪,历经几代帝王,属于是过一年少一年的时候。
皇帝以孝道治国,即便是私下念佛,治国依然用的是儒家之法。
这样的情况下,他不可能不为亲生母亲谭太后举办一场隆重的寿诞。
有的地方官员,光是为了准备某些足够独特的寿礼,就已经提前了至少几年来做准备,再不济也是几个月甚至半年左右来做安排。
这样的热闹也是少有的。
当今继位以来,因为接手的是一个并不太容易处理的烂摊子,所以一直还算奉行节俭,即使是他自己的二十岁及冠或是三十而立,他都没有仔细举办过过宴。
但这一次,算得上是近几年以来的最隆重的活动了。
旁的不说,光是进京拜寿的藩王及后代,就已经是有史以来的最多了,仅次于当年皇帝登基的时候。
更何况,现在还有番邦外族来进献与臣服的热闹。
纪芙薇忙了一天,虽然身体上有些疲惫,但精神上感觉还是很兴奋和激动的。
如果不是萧晟煜看着藏了不少的心事,尤其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她可能会表现得更为外露一些。
“陛下也会有这样的烦扰吗?”
纪芙薇确实有些好奇。
她当然比不得萧晟煜这种浸淫在佛法中,熟读背诵各种经文的厉害人,但她稍微了解了一些,也知道不少经书就是为人排解苦厄与灾难的,尤其是在自我修养和历练上有所帮助。
不是每个人都能够立刻开悟的,纪芙薇显然只能简单地读读有限的几卷经书,和萧晟煜这种肉眼可见的虔诚多年的修士不同。
她还以为他这样的人,除了家国大事或者是关于自身开悟上的烦恼,是不会有其他的困扰——
她甚至原本以为前儿的烦恼也不会有,他总是能够很轻松地处理好所有的事情,不论是如何的麻烦,都能够谋算得当。
虽然和想象中的不同,但在纪芙薇眼里,萧晟煜依然是那般光正伟大的人物。
巍峨如同高山,高洁如同白雪。
“……”
萧晟煜摇了摇头。
他身上的酒气好似又重了一些,又好像没有。
明明方才青吹而过,两人都觉得自己吹得清醒了一些,可好像一下子,那股子醉意又翻涌了上来,才压下去的酒气便又重新涌了上来。
冒出来的芽儿,即使是狠心采了去,也指不定还有继续发芽生长的可能。
更何况,这是他已经摘不下去的顽固的嫩芽了呢?
固然也有可能叫它干死、晒死,或是被虫蛀,但显然后者都是需要时间门的。
至少现在,萧晟煜觉得自己大概已经没有办法忽视这棵小芽儿,也没有办法直接拔了它了。
“今天认识了不少朋友?”
他换了个话题问她。
纪芙薇不明白前后的联系,只当他是不想多言自己,转移话题来了解一下她的情况。
只要他问了,不论是什么,她都是不吝啬开口的。
“对,今儿娘娘们带我认识了不少同龄人。”纪芙薇点点头,分毫不知道其中的微妙之处,但她能理解和感受到娘娘们对她的关心。
其中最显赫的大概是高家的儿子,高铭虽然不是嫡长子,但高家的氛围很好,而且因为实权戍边武将家族的风险,说不定哪天他就要上战场建功立业了,整体说来他确实是里面前途不差并且肉眼可见他的发展路数的。
“是他啊。”萧晟煜点了点头,脚步放慢了不少,纪芙薇于是也跟着放慢了动作,连灯影晃动的些微都要没有了,显然已经静到了一定程度。
“是个好苗子,还年轻呢。”他说。
“还有林家的公子,虽然之前跟着长安公主去参加过林家的宴会,不过林公子是头一回见……”
“哦是。”萧晟煜的声音含糊了一点,好似多了些醉意,纪芙薇有些担心。
但是侍奉的太监都稍微避开了些,近前就她一个,她有些担忧地稍微往前了一点,只比他落后半个身位,灯笼拿得稳稳的,将他们周身的路一并照亮了去。
纪芙薇不安地看了看萧晟煜,他的侧脸瞧着十分平静,除了身上一股淡淡的檀香混着酒气,并不能够看出其他不对劲的地方。
但她总疑心他会因为醉酒走不稳路,或者什么时候就摔倒在了地上,纪芙薇于是有心想要搀扶,又觉得会不会冒犯。
最后,她只能暗下决定一定要把灯笼拿得更稳一些,虽然周围太监们也提着灯,一路很是明亮,但她总觉得只有他们这边靠得近的拿的这唯一一盏山茶花灯是最有用的。
最重要的是,如果陛下真的要摔跤,她一定会垫在下面,不叫他受一点伤的。
萧晟煜并不知道纪芙薇的操心和担忧,他能感觉自己上了一点儿酒气,但其实也远没有到他会醉倒的地步。
只是他藏了心事,不能对外言说的叫他自己都觉得十分龌龊与不齿的心思——今儿一并都让他自己看得明明白白,也就更加唾弃这样的自己,恨不能立刻念佛诵经将这些邪念与欲望从脑子里除了去——如此三番纠结之下,他才完全没能够抵挡那幽微的酒气与醉意。
他似乎是再骗不了自己,又似乎是瞧明白了一直在蛊惑自己的心魔是何物。
萧晟煜倒还不至于愚钝到这个程度,但他只为这种心思而感到不安与羞愧,就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他完全无法平静。
说句真心话,他是没有想过自己“得逞”的可能的。
那是他自觉颇为难堪的模样,他不希望自己被这种欲望所掌控。
为帝十载多,他也不是没有经受过类似的蛊惑,甚至当年在佛寺时,他11岁被送去大慈安寺,但登基了长兄厉宗并不死心,尤其不相信他是真的打算向佛了,于是做了非常恶劣的许多的事情。
厉宗既不希望自己这个嫡出正统的弟弟“修业”有成,又不希望他回到燕京城,真的当个普通的王爷之类的人物。
当然,他作为一个本身沉溺于酒色,尤其喜欢女人的人,是根本不相信自己这个弟弟真的摒弃欲望,打算做个不算是苦修士但也算是守着佛门清规戒律的居士,甚至和尚的。
厉宗怀疑他的心思,认为这是他迷惑外人的手段,这点质疑还不足以激怒当时的他,但厉宗随后以一种看好戏的满带“羞辱”的心态,给他送了女人。
天知道他做完功课又去料理好了自己的那块田地,回到房间门看到了个赤身裸体的女人是怎样的恐怖。
这还不是一次两次,厉宗美曰其名代父教养,觉得他到了十五六岁,是皇室子弟该“学习”的时候了,特地送了各种的女人过来。
从专门的晓事的宫女,到直接被下了重药的美女姬妾……还有直接演示,各种场面直叫人作呕。得了皇帝命令的宫人强迫他一定要看,美曰其名“教养”。
这些事情都直接发生在大慈安寺一个不染世俗尘埃的寺庙内部。
许多天,甚至许多年,萧晟煜都被恶心得不行。
他不是不知道男女之事,但很多次,只要一想到这些,他所唯一能够回忆到的就是当时自己被恶心和折辱的那种复杂的情感。
至于说是厉宗喜欢的那些男欢女爱的快乐,他是完全想象不到的。
萧晟煜一直坚定地认为自己是早就已经舍弃了这方面,摒弃了这部分□□的世俗的人性的弱点。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理想于人世大爱的人,个人的小情小爱甚至是绝大部分人追求的子嗣和繁衍,都不是他的理想和目标。
但他依然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深刻地获得这曾经他以为已经舍弃了的“渴望”。
当然,或许还没有到这个程度。
但是嫉妒、不安、忐忑,这些情绪本身,就是与某些不合适的情感牵线搭桥,共同存在的。
“我不应该这样。”他再没有一次这样深刻地感受到自己修行之浅薄。
那儿,纪芙薇只当萧晟煜是对这方面感兴趣,于是很温和地与他介绍了他今儿见过的男男女女。
其实还藏着点儿八卦的心思,因为多半公主和郡主们的夫婿,也会从这些优秀的男子中选择。
至于自己——
纪芙薇还没有想到过自己其实也是个选择,她其实也在范围之内,她的改嫁完全是一个合理的选项。
“哦,是的。”萧晟煜有些心神不宁,他很想立刻回去跪地诵经,哪怕是捡佛米,但是他又觉得自己应该先沐浴,这一身味道显然不合适。
“他们都很年轻,也很合适……”
等冷风一吹,萧晟煜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下意识地说出口了什么。
“是的。”纪芙薇并没有察觉,她并非那么迟钝的人,但是醉酒的人发生什么都有可能,别说是说胡话,就是打人都有可能,而萧晟煜回答得非常自然,从始至终没有停顿,虽然似乎比往常话少了一些,但陛下本就是个寡言的人。
“他们当然年轻了,”她眉眼弯弯,“毕竟都是适龄的男子嘛。”
纪芙薇也知道自己的心态其实调整得没有那么好,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有些幼稚,还像是个小丫头一般,但身份上她又很清楚知道自己是个寡妇,所以她能毫无负担地和娘娘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