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玄序杪秋时,帝后大婚日,一切准备都才卡着时间点,顺利完成。
纪芙薇坐在梳妆镜前,在向家女眷和各朋友的簇拥下,由喜娘、宫嬷等为她开脸梳妆,心情是难得的平静,但在这份平静之下,她知道自己的激动。
虽然她不是头一次出嫁,但显然萧晟煜不愿意在任何地方委屈了她,叫她少了什么,纪芙薇的头婚也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向七小姐向和湉在她之前出嫁,但才成婚一个月的小娘子这会儿也回了娘家,自然地以向家女的身份为她活动。
纪芙薇从武国公府出嫁,向家为了能和她保持更亲密的练习,也期望能将之前的事情都一笔带过,花了大功夫在其中,当然也少不了如今逐渐掌权的向将军的努力。
王夫人待她尤其客气,今天的一切筹备起来也非常卖力,就为了能叫她在向家的两房争斗中,不说支持了自己公公,至少也要保持中立。
而事实上和他们猜测的差不多,纪芙薇虽然是武国公夫妇的二儿媳,但和他们的关系也并不好,当年他们险些要将她殉葬,纪芙薇始终记得这份解救她于危难的恩情是萧晟煜给她的,对名义上的公婆父母根本没有想象中的亲近。
说白了,她更愿意向将军和王夫人得势。
向将军身有军功,子嗣出息,又是师出有名的嫡出,他夫人王夫人也不是什么吴下阿蒙,在想办法联络上了镇国公府之后,她也努力地维系住了这门亲戚。
镇国公府作为三公之首,虽然眼瞧着是一心向着天家,平时也并不做那出头椽子,素来瞧着是安分得很,但能当三公之首的镇国公又岂是真的一点存在感没有的窝囊?
何况三公五侯虽然彼此一气,但并不是真的一个鼻孔出气的,甚至互相之间也有竞争。
就像之前武国公家出事,文国公家也就维持了个面子情一般,后来文国公冯家得罪了杨阁老家,向家也并没有真心帮忙走动,甚至因为当时向洪氏娘家已倒,本人身体不济,她一直宝贝着的唯一嫡女、嫁到冯家的向六小姐实际上就已经被放弃了。
向家给武国公接手的时候,正是风头正盛的时候,最是“桀骜不驯”,仗着天家需要仪仗勋贵武官,向家没有少拿捏架子。
比起顾忌颇多或者说更有远见的镇国公府,向家行事少了几分顾忌,也没有少妄图和当年刚登基的陛下掰手腕,当然现在手都给打折了。
如今气势颇大的向家便是攀上了皇亲,也没有用。
至少,大家的忌惮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
众人都知道,向家便是老国公回来,也难再成当年气候,至少爵位下一代的问题特别大,至今没有见解决。
再加上向家几乎已经形成了实质上的分裂,成为了武国公大房和向将军四房对立的态势,而本应该天然站在大房一系的皇后娘娘又被他们得罪狠了,十分明显地偏向了四房,老国公对四房又有愧疚……
这样一来,即使起势,武国公一派系也不见得能讨得好。
四房也需要借助各种的手段,才能和根植多年的大房形成竞争和威胁。
两房隔了多少深仇大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重归为紧密的一家人,那向家再大,也是个分裂的,不足为惧。
这样一来,镇国公府便不用再担心武国公府威胁他们家的地位,自然也愿意稍微维系一下向将军妻子这门亲缘关系,两边投注或是支持王夫人以扶持向将军对抗武国公都可以。
“可算是到日子了。”
帝后成婚的流程比民间的要复杂,但也要简单。
譬如酒席,绝大部分人是进不了宫吃天家的酒的,至少别看如今向家这边这么多人,能进宫的也就那么几个。
只不过旁的事情也不少,譬如祭拜天地等等。
从外臣礼部的官员,到内宦司礼监的太监等,各种人员一早就准备好了。
纪芙薇与向家人的关系看着好,但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亲密。
王夫人很自觉地就将闺房暂时先留给了纪芙薇与她最好的朋友纯佳郡主。
萧纯佳也在几个月前成亲了,与苏驸马的关系不好不坏。
成亲之后,皇帝萧晟煜给了个面子,正式又赏赐了她一次,叫她作为郡主又正儿八经享受了公主的名头和待遇,以后和驸马一道在燕京城居住。
封地没变也没多,还是原来那地方,在兰阳一地的,住的宅子也没变,只是换了个牌匾,但名头上已经从原本的郡主,赐封为“公主”了。
当然,自此也绝了兰阳王一脉了,但因为好歹给了他们唯一的嫡女一个足够的体面,便是宗亲里也没有多嘴的。
国除是惨,皇帝也不打算给他们其他“钻空子”延续下去的机会,但兰阳王大概还能活个二三十年,他和挚爱王妃的孩子也好好地享着公主的待遇,没有什么可以不满的了。
兰阳王夫妇因此也结结实实地松了口气,之前说得再好,他们都怕皇帝起了反悔的心思,如今事情终于落实,可算是松了口气。
大概过了今年新年,如果萧纯佳没怀孕,他们也会回封地了,毕竟是一地的藩王,借着去年秋谭太后寿诞和女儿大婚一直留在了现在,眼见都要一年半了,再留就该惹人眼了。
不过若是萧纯佳有了喜讯,那至少王妃会过来照顾一下自己留京的女儿。
皇帝即将娶妻,空悬的后位终于有了人,这会儿连汾阳王这样之前据传很有可能从他那支的子嗣里选着继位的藩王都彻底安分了下来,也不知道憋了其他心思没有,但有之前汾阳一地出纰漏叫洪家造反的事情在,汾阳王一系如今自然是狼狈得很,也在皇帝面前格外乖巧。
“好多的礼……”萧纯佳坐在纪芙薇的旁边,拉着她的手,“好多人想法子又凑上向家的门楣,又想要讨好陛下呢……”
这桩帝后婚事,不少朝臣是两边都投,既想法子给皇后随礼、添嫁妆,又借此给皇帝献宝,表示遵从和祝福。
萧晟煜和纪芙薇都没有拒绝,这是一早商量过的,有皇帝的态度在,大家隐约都知道了,这是一桩叫皇帝满意的婚事,并不是大家一开始想的由太后娘娘主导,压着皇帝娶妻的那种情况。
“是啊。”纪芙薇不好叹气,只是提了提嘴角,“不过,宿茵茵也让人送了好些东西来呢。”
现在她成了皇后,虽然还没完全走完礼,但这基本已经稳了,既然已经是一国之母,那她便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随便称呼。
纪芙薇学了好久的宫规,身边又有谭太后安排的大宫女风荷亲自指点,自然也知道什么“姐姐妹妹”的,再不是她能随意喊的了。
“皇商宿家的那个?”萧纯佳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不过和纪芙薇不同,她对宿茵茵并不亲近。
萧纯佳在当年宴会上打一见面,就私心里觉得宿茵茵算计过深,过于讨好了些,品性上不是她萧纯佳所欣赏的,虽然她本身能够理解皇商之女立身行为的不易,但她也并不图谋宿家的钱财好处,有自己的清高和门第之见在,自然不会和宿茵茵过于亲近。
但萧纯佳还不至于因此就厌恶了宿茵茵或者是多此一举地插手纪芙薇的交友来。
她这便顺着说下去道:“我想起来了,当时成婚时候,她也给我家送了好些礼,不少还挺贵重,只是此般行为的商贾人士不少,我也没那么在意。”
这纪芙薇是知道的,她也知道宿茵茵与她结交必然存了私心。
但世上哪有样样完美的事情,纪芙薇能结交一个真性情的萧纯佳已经不易,她对旁的并没有那么高的期待与要求。
就像是当年纪芙薇和向七小姐向和湉能有一笑情谊,如今掺杂了不少的利益,短短月余,两个人的情分便已经有所变质。
虽不似一般的利益相交那般无情,却也再也没有向和湉会主动与她闺房秘话、讨论择婿等的亲密,更没有当初将心比心的善意与默契了。
“是,”纪芙薇点点头,“只是我瞧着宿茵茵以宿家和她个人的名义送了两份,皆是不菲的东西,这……”
萧纯佳转瞬便明白了。
“若是希望就此了了,毕竟往后你是在皇宫当皇后的人,宿茵茵怕是要在家乡留一段时间当那富绅夫人或是土地主夫人的,那便比着七七八八的价值回礼便是,虽送了两份,但估个价值也便差不多了,或是给她想要的,便算全了这份情。”
萧纯佳当时也遇见了不少这种情况。
大部分高门有喜事,都会有循着而来基本上是为了投靠讨好的有钱人,有的是商人,有的是地主,总归都是家里有财但又不一定能守住,于是便想要个更厉害的京城的靠山,就好比武林人士还要拜山头呢。
因为这样的人不少,门楣低的连送礼都进不了门,像是宿家这种皇商,虽然也才失了继承子,但破船还有三千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会儿宿家还好着,便是给兰阳王送礼也是能上得了门的,更何况宿茵茵确实和萧纯佳互相认识。
萧纯佳当时便和驸马一道,收了不少这样不请自来的礼。
其实绝大部分都是能只收礼不办事,当做不知道的。
不过萧纯佳受兰阳王妃教导,没有干那么“无耻”的事情,多多少少凡是送礼的都给了回应,不想多接触的就简单回礼回帖拒了,送得贵重或是对哪家有了些兴趣允许投靠的,那就后面再叫管事的之类去接触。
萧纯佳毕竟是新到京城的,兰阳王妃叫她不能把事情做绝,办得那么难看,再加上她往后也并不想靠着驸马文升侯府苏家五公子过活,甚至只想在自己的公主府自在快乐,总不能一点后路不给自己留。
驸马若是乐意和她一道住外头,那就住在公主府了,一府上就两个主子,没有长辈压着。
但若是苏驸马不乐意了,想要那些什么怀抱小妾美姬甚至是娈童的自在生活,萧纯佳也不拦着他,左右不过是分居罢了。
不过这样的话,萧纯佳少不得得为自己在京城的生活考虑考虑,至少她自己名声上不能太差,影响自己就算了,还影响她生下的孩子的名声就不行了,毕竟到时候分居了,孩子肯定是她自己带着,不会交给有了美妾在身的苏驸马的。
当然,现在大家都知道她已经结结实实地攀上了皇后娘娘,便是她一个在公主府住着,也一样是自自在在,不会有人敢小瞧一个能随时进宫与各位娘娘和皇后说嘴的公主的。
“不过依我看,如今的宿家并不像是有格外好气象的,至少也得等个十年左右,到时候是衰落下去还是继续发展,才算明了。”
萧纯佳自己也是这么处理宿家送的礼物的。
“你若是想和宿茵茵依然保持一点儿联系,虽叫我说以后你是皇后娘娘,肯定不会和之前一样了,但我也知道你念旧情、知旧恩……那便给宿家照寻常面子情处理回一份礼,甚至都不用,毕竟你是皇后宿家只是皇商,给个口信儿也差不多,给宿茵茵便单独回信。”
若想延续情分,那自然是回信好过于回礼,说明还记着这份情。
有些做得难看的,那便是钱财珍品收了,但什么回应都不给,宛若那貔貅,只进不出;有些不想交往的,给一份价值一般般的东西或是根本只是管事下人写的拒帖,虽然不对等,但谁让门第有差,也就差不多了。
只有真正感兴趣的,才会想着回主人家的帖子,能叫人拿着寄出去的帖子继续上门拜访送礼。
“如此,我便知道了。”纪芙薇迟疑了一下,“只是日后我进了宫……”
“若宿茵茵真想与你保持联系,自会想办法叫人送来,不说是送到向家或是纪家,甚至直接递给与你关系的友人家里,比如叫我转托,都是有可能的。”萧纯佳笑了,“她是聪明人,不会办糊涂事的。”
纪芙薇其实还有些好奇和在意宿茵茵如今的处境,毕竟宿茵茵走了一条一般人不会走的也走不通的路,但她是真的好奇,宿茵茵这样聪明妥帖的姑娘,能不能真的寻到一条叫她满意的康庄路来。
纪芙薇记得送来的东西里面应该有宿茵茵的信件,只是如今没有时间看,只能等到了宫里,她再看。
若是旁人,想带什么信件进宫肯定是过不了搜查的,但她是皇后,哪有在新婚当日查皇后娘娘嫁妆还不让进的。
当然,也不是所有东西都能当天送进去,大部分还是要筛查的,但纪芙薇自己点名想要先带进去的嫁妆肯定不会那么严格。
“那便等进了宫再说吧。”
想到这里,纪芙薇便送了口气。
说着话,便到了该进宫的时候了。
又是一套繁琐的流程。
但此时再度进宫,纪芙薇能感觉自己的心情完全不一样了。
第一次进宫的时候,她忐忑了很久,也准备了很久,心里总免不了那几分惶然与不安,对深宫之可怖有一种莫名的臆测和担忧。
彼时,她心结未能完全解开,不仅害怕黑暗,也担心自己再度面临被紧固的不幸的命运。
虽然梦里隐约预示了未来,又在时间的流逝中一点点地冲淡了那份噩梦记忆的细节和带给她的种种苦痛与不安,但她始终还记着那些事情,也被那些不幸占据着心田的一角。
可娘娘们都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更好的友善的人,纪芙薇在宫里反而感受到了来自于长辈的温情,是完全区别于她的陛下与她的关心和爱护的情感。
纪芙薇在宫里学到了之前在外十几年都没有学到的东西,她的收获也远超过了之前所有。
克服了种种难题,突破了她心中的障碍,纪芙薇觉得自己勇敢了起来,再进宫也没有了最初的不安。
可是此时,也许是知道今天是她的大婚,也许是猜测到了从今天起便将开始不一样的人生,她的下半辈子将落于这座皇宫之内,将寄托在她之前都未曾真正经历过的红墙黛瓦之处。
最重要的是,从此陛下将成为她的夫君,不再仅仅是她的恩人陛下,而是更为重要的丈夫。
想到这里,纪芙薇便觉得好似呼吸都变得困难了不少,一种莫名的心情涌了上来。
她的心跳得好快,若不是今天妆粉浓重,她脸上的红晕早遮掩不住了。
坐在宫殿里,灯火通明,连一点儿影子好似都不存在。
干清宫的宫人能在她近前的,全都是熟悉的,便是她一下适应不了,也有风荷等更为熟悉也更有资历的宫嬷在这里替她镇着场子。
待过了一旬两旬的,纪芙薇适应了皇后的生活,管住了她的坤宁宫,也逐渐掌管和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来,这些人自然也会离开。
“主子,可要现在吃一些?”
天冬端着一碗松茸鸡汤做底料的银丝面来,一旁还有两小碟的小菜。
“这是?”纪芙薇记得清楚,讲宫规的嬷嬷提过这会儿应该是不能吃东西的才是。
“前头还在开宴,”天冬小声地道,“这是陛下私下吩咐了李顺公公,叫人给您专门准备的。”
天泛着鱼肚白的时候,纪芙薇就已经被叫起来沐浴更衣了。
一开始先是穿的那华丽的红嫁衣,然后再是开脸,接着敷粉上妆,顺着礼仪梳发,然后再戴上珠钗凤冠等等。
到了这会儿装扮好的时候,纪芙薇就已经不能吃东西了。
差不多黄昏吉时进宫,到这会儿天色其实已经黑了,快一天的时间,除了早上吃了不少干巴巴但是饱肚子的东西,到现在她什么也没有吃。
她这身衣裳虽然华丽,但不论是凤冠还是霞帔,分量都不轻,光是衣裳就有七八层,越是雍容贵气的刺绣,加上那些点缀在衣服上的珠宝,那便越是分量重,头冠也是,纪芙薇保持了一天端坐的姿态,这会儿都觉得脖子已经快僵死了。
知道纪芙薇有顾忌,但天冬等立场依然是以自家主子为先,再说本来就有陛下的许可,天冬这便又劝了劝。
“主子还是用一些吧,前头宴席估计还有一会。”
纪芙薇摸了摸瘪了的肚子,最后还是点点头。
“好。”
“大不了一会儿你再替我补一补妆容。”
“是。”
面条的分量不多,但搭配上小菜,吃着也就六七分饱,考虑到是晚上,纪芙薇吃完也就放下了筷子,不再嘴馋了。
“你们可都进来了?”
她问。
她自己的婢女虽然都是宫里出来的,但到底是放了出去的人,不比依然落在宫廷里的,所以她们都不是和纪芙薇一道进宫的。
不过,当时纪芙薇身边也有熟悉的比如风荷姑姑,所以并不感觉惶然。
“都进来了。”天冬点点头,面上是难掩的喜色,“外头都还在议论娘娘的十里红妆呢,可叫人看见了。”
对百姓来说,这样的事情很少有,他们爱戴的陛下娶了皇后,瞧着皇后也是名声极好又背景殷实的,大家对天家便更多了几分信心,至少帝后的面子是半点没落下。
到现在,还有人在负责把那些东西抬进宫里来。
“如今这院子是……”
趁着无事,加上心里满是带着忐忑的喜悦,纪芙薇没话找话,和天冬聊着。
天冬这就告诉她
“原是莲心姑姑奉圣睿太后娘娘的命令,在坤宁宫照料着,这会儿也是莲心姑姑在看顾一应事宜,连翘和辛夷都在清点那些物什,虽不能立刻送入库房,但也怕事情多了出现纰漏,少了一两箱可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