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晟煜并没有与纪芙薇仔细将张太后和其亲子哀宗有关事情的仔细来由,她完全相信里面还有很多被隐藏起来的事情。
比如哀宗的荒唐,究竟到了何种的程度,才能叫朝臣甚至亲生母亲都感觉厌恶,若不是没得选,竟然大家都不愿意哀宗继位……
听得萧晟煜口吻,似乎哀宗数目众多的妻妾对他也并不真心。
比如张太后与哀宗明明是亲生母子,但能叫太后本人做出杀子之行为,其中必然还有旁的隐情。
表面瞧着这事情似乎对她并没有什么特别有利的地方,毕竟哀宗若是顺利登基她妥妥是一个可能触碰到实权的太后,皇帝必须要孝顺她,可比如今掌权的皇帝是她的小叔子来得方便得多。
纪芙薇将此事记在了心上。
她原是想要追问的,但现在似乎并不是一个恰当的时机,至少他们才刚说了一会儿话,就听见说两位公主来拜见她了。
“这会儿?”纪芙薇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那快请进来。”
还不知道她们两个吃过没有,光化公主和清湘公主都是宫里的小辈,如今纪芙薇这个皇后“上任”了,她们自然想要来拜见。
照理来说也不急于一时,毕竟前儿纪芙薇见宗亲也是,基本都是见了长辈同辈,那年纪小的姑娘们是一个都没有接触的,明儿见朝臣夫人也是,事情总要一样样来,对众位夫人来说也是一样,在不清楚皇后的性情之前,她们也不一定放心就这么带着自家的女儿进宫。
纪芙薇没有开口,那自然基本上各家都有默契,都没有带小辈,只怕误了事情或是得罪了宫里的皇后娘娘。
萧晟煜和她相视一眼,最后她轻声地道
“大概是因为她们年纪在这儿了。”
“也是。”萧晟煜点点头,“就算是为了她们自己的人生大事,也该早早地来拜见你,到时候熟悉了一些,也好为她们考量一二。”
“不过也没有叫你受了委屈的道理。”他又补充道。
纪芙薇这便笑了。
“不过是两个小姑娘……公主们的脾气都好,教养得宜,哪里会给我脸色看,我们定会和和睦睦的。”
之前在宫里,她们还互相聊过天说过话,虽不算十分亲厚,但也是熟悉的。
可眼下,光化公主成了她侄女,清湘公主成了她侄孙女,一个订婚了年末大婚,一个还没有选定驸马,都仰着纪芙薇的鼻息生活,自然和之前不同。
“来了,快坐。”
两个姑娘一个穿着青葱的绿色鱼尾长裙,一个穿着柔嫩的粉米色百褶裙,携手进屋来,虽然是秋天,但一点不显颓唐,反而身上别有一股朝气,连笑容都显得客人。
“给陛下请安,给娘娘请安。”
“不必多礼。”纪芙薇客气地叫人把她们搀扶起来坐下,萧晟煜只是坐在那儿点了点头。
纪芙薇看了他一眼,她看出来两个小姑娘可能原本是有些别的打算的,但因为没有料到萧晟煜在这里,所有的计划都被打算,放在嘴边的话硬是憋了回去,转而恭谨地笑着,向纪芙薇这个新皇后表示着亲近。
她也不好催促萧晟煜离开,只能假装自己没看出两个小姑娘对他的敬畏,微笑着和她们话家常。
来来往往几杯茶下去,纪芙薇隐隐约约地才摸着了脉门。
不出意外,这两个公主原本应该是打算提一提自己的婚事的。
以已经定亲并确定特准留京的光化公主为例,她的婚礼基本上都交给了礼部官员负责操办,萧晟煜一早就点过头,婚礼的规制并没有任何超出的地方——
同是皇帝的女儿,公主们之间的婚礼规制说是一样,其实内里的差别还是很大的,受宠的和不受宠的尤其有区别,不仅是一个卡着规制的最高线、一个在最低线,更是其中许多细节地方无法相比的。
萧晟煜的姊妹里头,大概也就长安公主的规制是最高的,但因为肃宗当时的国力条件在那里,就算是高也没有真的逾制,更没有夸张到难于想象的程度,放在大燕历任皇帝的公主里头,只能算是第一批次的,却并不是所有里头等级最高的。
光化公主也是这样。
她的婚礼大差不差,比不上长安公主的程度,但应该是二十年里头公主出嫁的排场里头最好的,虽然这段时间本身也没有多少公主出嫁。
不过,大头虽然交给了礼部,但像是公主的嫁妆等物什,也不全都是国库里出。
光化公主作为西太后张氏的庶女,还能从嫡母太后那儿得到一份不厚不薄的嫁妆,这是太后从自己的私藏里面拿出来的补贴,有些原属于几位皇帝赠与的、有些则是她本来带进宫的嫁妆里。
萧晟煜原本是没有私下补贴的,对他来说走的国库,给她享受了皇帝女儿、公主里头比较出众的待遇,就已经算是足够。
东太后谭氏作为光化公主的祖母倒也给了两套头面的赏赐,算是长辈的一点心意,也给萧晟煜做了补齐。
这会儿,纪芙薇大略地意识到——
萧晟煜没给,但她这个新皇后,似乎是应该给侄女一些赏赐,表示天恩浩荡和对公主的看重。
当然,光化公主看着外向归外向,却没有真的愚蠢到开口和皇帝、皇后要赏赐的程度,更不会没眼色到说想要更多的嫁妆之类的。
等两个公主怀揣着满心忐忑的忐忑离开,纪芙薇连忙看向萧晟煜。
也不知道两个有没有达成原本的想法,她们胆子都不大,不敢和皇帝多接触或留下来用饭,估计也是不敢打扰帝后,但纪芙薇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了总要多问一问。
“光化公主的嫁妆是八十一箱的?”
“对,”萧晟煜放下茶杯,点头应是,“公主里不时六十四就是八十一,只有皇后才能到一百零八……”
“都走的国库吗?”纪芙薇问。
“是啊。”他淡淡,“厉宗可没给自己女儿留下什么,当时国库几乎是全空的,还有好几处行宫因为没钱而修到一半,到现在都荒废着呢。”
国库是怎么从欠钱到如今勉强还能入眼,交给下一任皇帝也不至于太过于磕碜,萧晟煜知道得一清二楚,里头每一个铜板都是他领着大臣们一点点攒下来的,他本人都勒紧了裤腰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刚登基的头几年真的相当困难,又穷又贫,下面人还不安分,养了十几年才有现在的模样。
言下之意是,现在光化公主的嫁妆,基本上全是萧晟煜本人给想办法攒起来的,就算有两位太后和光化公主生母的一些私房补贴,但实际上大部分还是靠的他,故而他便没有再出什么私房的补贴。
“可我是不是应该……”纪芙薇迟疑了一下,“帮光化公主稍微理一理?”
萧晟煜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纪芙薇本身并不是重欲之人,对金银之物没有那么看重,自然送人也不会抠抠搜搜的心疼,同时她的出身在这里,十几年来的头一位皇后。
这次嫁进来,向家纪家还有其他不少想攀附上的,都没少出力,可以说是资产丰厚,即使还没有一一清点完所有的东西,纪芙薇也大概知道自己现在并不穷,反而宽宥得很。
有时候,那些勋贵人家并不比皇家差到哪里去,萧晟煜没少处理贪官,宰个肥羊填充一下国库,当然也知道有些人家靠着层层盘剥,积攒了令人震惊的财富,花钱如流水,他这个皇帝都不一定能有这种“魄力”。
“你若愿意,那便去做就是了,朕回头叫人把私库的册子拿给你,若你有看中的,直接拿了去就是。”
和纪芙薇一样,萧晟煜虽然也积累了不小的财富,国库足了,私库也丰厚,但他同样不重物欲,这些年来基本上是只进不出,对他来说是几乎没有额外开销的地方,他又不修行宫也不随便远行享乐,久而久之就攒了起来,全给心上人也半点不心疼。
“那这便是我上手的头一件事了?”纪芙薇笑了,“还有清湘公主的婚事……也该安排起来了,清湘公主也到14岁了,这会儿相看起来正好。”
“应该的。”他点点头,“李皇后她又出门了,说是要去远修,她不管,你便多管一管。”
皇后管公主,那是明正眼熟,哪怕纪芙薇不是清湘公主的嫡母,但只要她是嫡母,她就占着礼,还能给赐婚。
“就是不知道陛下有没有……”
“没有。”萧晟煜回绝得利落,“你看着办就好了,只要人品性不差,你看着配给清湘合适,就安排赐婚好了。”
“这……”纪芙薇算看出来了,他是真的不太擅长也不是很喜欢牵红线这种事情,也不知道是什么缘由。
想了想,萧晟煜又回答道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芙薇你就顺便问问张太后的意思吧。她不可能真的完全撂手不管的,两个公主算是都在她的眼跟前长大的,张太后会对她们有一番责任感在,不过她也不会过度干涉什么,这其中分寸你们两个试着把握吧。”
“她虽然是太后,但到底是‘过去的’了,若是你们真的起了冲突矛盾,你也不用怕什么。这皇宫里的所有事情,朕都能够控制得住。”
纪芙薇不知道萧晟煜思考到了什么东西,但她觉得张太后还是很讲理的人,人是据说能当“女状元”的聪明人,又到了这个年纪这个身份,怎么会做出那样不妥当不体面的事情呢?
想着明儿总归能见着西太后娘娘,到时候提一提就是了,纪芙薇便放下了心,和萧晟煜一道用了膳。
月上枝头,深沉的夜色被一点柔和的月华所浸染。
群鸟寂静,草木无声,皇宫里尤其显得宁静。
坤宁宫主卧还亮着蜡烛。
萧晟煜一脸餍足地抱着她在怀里,刚刚沐浴过的身子一股温柔的馨香,两个人身上一致的味道叫他面上笑容更深。
纪芙薇困倦到睁不开眼睛,推了推他手臂,叫他拿了水杯来又给她喂了两口温水,她眯着眼睛便又重新躺下了。
“冷?”
“不冷。”
纪芙薇含糊地应着,往他的怀里蹭了蹭。
欺负了她的人是他,但叫她安心的人也是他,萧晟煜浑身热乎乎的,她在他的怀里睡得格外香甜。
萧晟煜凝视着她如雪的肌肤,理了理她披散在身后的泼墨般的乌黑长发,最后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唇。
“冬天我们去香山别院,那儿有温泉,比留在京城里过冬舒服。”
纪芙薇在梦里支吾地应了一声,压根没听见他嘀咕了什么。
萧晟煜也就在幼年时候,随父皇肃宗去过一趟,后面厉宗朝时他一直呆在大慈安寺,年节时分都不怎么外出,再到他登基,始终励精图治、未尝懈怠,直到此时才想起来。
他童年时对那儿的记忆很好,便也希望他喜欢的人能和他一样喜欢那儿,他们两个人能在那边一起创造出新的记忆。
当然,若是方便,叫太后娘娘们也能去那儿轻松轻松。
只不过,萧晟煜自己也不是很确定谭太后会不会乐意过去。
好在香山别院并不远,是历任皇帝都爱去的温泉山庄,平常也有人一直在那儿维护,提前一两个月做准备也来得及。
上午,纪芙薇睡到自然醒时,萧晟煜已经不在身畔了。
“陛下?”她支起身子喊了一声。
“主子。”天冬连忙过来撩起窗帘挂在那对金蟾钩上,支了靠垫,扶着她坐稳后,才道,“今早内阁大臣来与陛下递了折子,陛下先过去了,似乎不是特别要紧的,只是需要陛下去拿主意,故而……”
“怎么不叫我起来呢?”纪芙薇叹了一声,虽然见朝臣夫人们是在下午,但她也不好就这么睡到现在啊。
皇帝都起来去办政了,她一个皇后还在睡觉,这像话吗?
“陛下先前吩咐了,不要打扰主子休息。”天冬小声道,“再说,这本来就是婚后第二天,陛下的假还没销呢,怎么大臣……”
“噤声。”纪芙薇摇摇头,不赞成地看着她。
天冬这就止住话头,告罪失言。
纪芙薇倒也并不计较,只是陛下专心国事,这于国于民都是一件好事情,她作为皇后已经享受了诸多特权,陛下的后宫里更是只有她一个,她更应该做好妻子和皇后应该做的事情。
“起来吧。”
洗漱更衣,梳妆打扮完,纪芙薇才点好的朝食也全上了。
皇后的份例只比皇帝稍微逊色几分,但因为萧晟煜的优待,纪芙薇并不觉得自己的朝食差了什么。
大菜荤素皆有,正常秋冬时节甚至是肉菜更多,但因纪芙薇喜欢素食,故而搭配还算得宜。
荤的有羊肉炒菜、烂煎香脆鹅、酸菜炖猪肉、烧鹿肉锅、两熟煎鲜鱼、炉煿干烤肉、酒炖肉糜豆腐,素的有珐琅银碟小菜、黄碗菜、炒豇豆、豆干炒青菜。汤是撺鸡软脱汤,松茸野鸡汤和豆汤。
点心有续八仙、折叠奶皮、水晶燕窝和泡茶,另有竹节卷小馒头一盘六个,做得尤其精致可爱,主食米饭两种,粥三种,另有筭子面和葱油拌面。
吃完,纪芙薇便往西太后娘娘的寿康宫去。
和宫里人说的差不多,东太后娘娘年纪在这里,不比年轻时候有精力,这几年来愈发惫懒,起得也很迟,大部分时候是宫里人吃完了朝食,娘娘才刚刚起来。
但和东太后娘娘谭氏不同,她的大儿媳西太后娘娘张氏一直就作息规律且稳定,和当初告诉她的“张太后最是稳重不过,很重规矩”的描述差不多,纪芙薇到的时候,张太后不仅已经起来了,还走了一圈算是锻炼,又吃完了朝食,亲自把院子里的花草打理过。
这就又换了一身衣裳,准备见纪芙薇。
“皇后娘娘驾到——”
纪芙薇到的时候,西太后娘娘已经准备了,她也大概估摸了时间,和原本预料的差不多。
“给圣显太后娘娘请安。”
“皇后不必多礼。”
纪芙薇刚刚福下身,就被张太后扶起来了。
她对这位太后娘娘自然没有对亲婆婆熟悉,但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生疏,毕竟纪芙薇在宫里住了一段时间,客观来说都是见过数次,也聊过几回的。
张太后娘娘并不是一个非常客气的人,也不是一个很会“婉转周旋”的人,当然这可能是因为纪芙薇并不擅长从其他人隐藏的话语中琢磨里头的意思,所以在和她交流的时候,张太后都偏向于直接表达,而不是隐晦地暗示或点拨。
这一点,纪芙薇在谭太后娘娘身上感受到得尤其分明。
和真性情的贵太妃高氏不同,高太妃娘娘眼瞧着就不是那种会含糊其辞的人,一直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直来直往的,从不藏着掖着憋在心里,在宫里这么多年就是这么个活法,也安安生生地到了快五十的年纪了。
宁太妃林氏就不同,林太妃是肉眼可见的含蓄温婉,连笑容都惯常收敛三分,一直都是一种含而未露的状态。她人也聪明,格外明透,但从不会直接和人说什么。
在之前于慈宁宫的学习时纪芙薇就发现了,高太妃喜欢直接说,有什么就指出来,林太妃就喜欢点拨人,不管是暗示还是用典,在教她的时候都是一点点地引导她思考然后推出某个结果。
这好也不好,好的是纪芙薇确实因为学到了不少宫里人的思维方式和思考角度,也确实领会了一些娘娘们的处世之道和一身才干,但不好的是娘娘从不会直接告诉她结果也不告诉她“对不对”“好不好”。
高太妃会明确指出这里那里的不妥当,但林太妃就会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但不管纪芙薇给出什么答案,她都不会明确回答,让纪芙薇最后自己都糊涂了,晕晕乎乎地就回去了。
谭太后就大概是介乎于两者之间,没有高太妃那么直白,也没有林太妃那么含蓄,但有时候她也会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什么,若是纪芙薇真的很想知道结果,她也会给出她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