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放亮,雨也越下越小。 府军右卫的营中依然处于乱战的状态。 三股红莲精锐各自为战,不断的试图驱赶官军败兵去冲击府军右卫指挥使杨怀信在骁果军大营前面集结的军阵。 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官军到底是官军,有非常完善的应对夜袭制度。 一时慌乱,但最终还是没让整个府军右卫被完全打散。 营中的官军也开始小规模的聚拢,与红莲军绞杀在一起。 此时即便薛巨鳞、刘台卿有神鬼莫测之能,也无法改变战场局势,他们就像是火苗,一点一点的被雨浇灭。 史万年依旧赤膊站在阵前,并且拒绝了亲兵为他撑伞。 也正是因为他的表率,骁果军上下在雨中列阵毫无怨言。 而远远望见骁果军的阵势,薛巨鳞也明白了,即便把府军右卫的阵势冲破,也无法撼动骁果军的军阵。 但眼下,他们已经没了退路。 而刘台卿更是在府军右卫大营之中就明白了,因为冲锋之势一旦被阻挡,红莲军这最后的数千人是没有鏖战之力的。 至于后退? 退回山上也是坐以待毙。 作为参与过庐州之战的吴逆旧部,刘台卿和薛巨鳞同样对雷勃的夜袭印象深刻。 这次夜袭未尝没有效彷之意。 事实上他们若是及时撤出,光是双方的战损对比,对于红莲军来说足以称得上大捷。 府军右卫光是战死者就有数千余。 但是雷勃率领的是朝廷精锐,并且都是庐州籍老兵,跟吴逆叛军有血海深仇,也正是怀着满腔怒火让他们在雨中疾行数十里然后突然发动进攻,随后又凭着严明的军纪迅速撤离。 这队伍放出去容易,但想要收得回来,并不简单。 能够收放自如,如臂使指,才堪称精锐。 红莲军这些残兵败将,虽然剩下的都是精华,战力不可低估。 但要是想让他们跟官军精锐一样进退有度,显然是不可能。 已经跟府军右卫纠缠在一起的红莲军,即便是有心,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迅速撤出战场。 双方在大营中杀的昏天黑地,另一边神策军、神武军开始出动了。 贾师正和苏锻分别派遣一都步军,出营绕后,对红莲军进行了合围。 作为殿后赵成浚看到这一幕,心下也明白了。 突围失败了。 现在即便是想要后退回山上也没机会了。 后路已绝。 昨夜出兵之前,薛巨鳞和方虬以及刘台卿赵成浚几人已经达成了决议。 胜则生,败则亡。 站在护卫中央的赵成浚回头看了一眼妻子方宁,“宁儿,这次我们恐怕难逃一劫了。连累你了,是我不好,护不住你们母子。” 方宁的脸上丝毫不见慌乱和惊恐,反而十分平澹。 她摇了摇头:“我本就是红莲道的人,我们都是朝廷眼中的反贼,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如今不过是一起赴死罢了,我们也算是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哈哈哈哈,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也罢!王炀!” “在呢。” “今日咱们也别说什么君不君臣不臣的,咱们兄弟一起杀个痛快?如何?” 王炀望着四周的战场大笑道:“好,正有此意!” 已经只剩下一支手臂的王炀提着一柄横刀,随口应了一声。他的另一支手臂丢在了襄北大战之中,也明白如今是穷途末路,现在的他也只有一个心思。 管他是兵是贼,什么君臣兄弟,男儿之间生死相托,死在战场上,总好过病逝乡间。 “杀!” “杀!” 两人连声高呼,身边最后的数百个吴王府护卫出身的精锐也一起高声呼号。 “杀!” “杀!” 这样的场景落在官军的眼中,也极为震撼。 甚至远在数里之外的齐王赵元槊也听得一清二楚,他很吃惊于这伙逆贼最后还有如此高昂的战意和战心。 “传令给贾师正和苏锻,薛巨鳞和方虬还有伪帝成浚,我要活的...” “王爷!” 还没等传令兵离开,就有将领进言了。 仇鸾道:“王爷,薛巨鳞和伪帝成浚不说,那红莲道圣公方虬,乃是天下有名的武学大宗师,身手了得,当世难逢敌手,若是下令活捉,前线将士必投鼠忌器,徒增伤亡,臣以为这等贼酋,必须痛下杀手才有可能擒获,请王爷三思。” 赵元槊听了之后皱了皱眉头。 这边心腹幕僚袁鸿道见赵元槊的脸色立马出言驳斥。 “仇司马也是带兵之人,未免有些妇人之仁了吧?这生擒方虬,槛送上京明正典刑,其意义我想仇司马不会不清楚吧?” “袁参军,正因为我是带兵之人,更是习武之人,才更明白,若是王爷真的下令必须活捉,前面的将士就会畏首畏尾,若是被敌军所知,以此三人开道,前线将士投鼠忌器,让反贼所乘,破我军阵,到时候如何是好?” “仇司马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吧...” “袁参军既然如此胸有成竹,何不自去擒拿贼酋,免得误了大事啊?” “...你...” “好,就依仇司马所言,动手之时,不比太多顾忌,尽量活捉,若事难为,杀之也可!” “诺。” 事情虽然被赵元槊一言而定了,但袁鸿道望向仇鸾的眼神可是充满了怨毒之色。 不过仇鸾倒是满不在乎,直接瞪了回去。 他是安远侯嫡子,仇家是老牌勋贵,娶的又是英国公傅懋修的次女,母亲是郡主,舅舅是郑王,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十五岁就跟着其父安远侯参加了恒州平沙门作乱之战,战后还得道君皇帝召见! 此后加入新军,先后参加了平吴逆的江淮之役和山南两道的数年大战! 几年之间大小百余战,立功无数,斩首过百级! 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功绩,也使得仇鸾颇有些傲气。 同辈人之中,除了武安侯这个舅兄,就没服过谁! 哪怕是身为副元帅的齐王赵元槊,也就是看在对方的亲卫爵位和副元帅的官职。 必须得听命行事。 至于你个摇小扇子的,也敢跟小爷我摆脸色? 看着仇鸾目含杀气的瞪了过来,只是个谋臣策士的袁鸿道自然心下有些畏惧,只能是认怂一般侧过脸不去与他对视。 心下却是将事情记下,若是给他机会...哼! 不过他也清楚,即便是现在的齐王,也不敢随意对仇鸾出手。 这可是安远侯的嫡子,英国公的女婿! 陛下亲口称赞过的“将种”。 前途不可限量! 袁鸿道只能忍! 而且他心中其实清楚,除非是恩主齐王坐上那个想都不能随便想的位置上,不然他这辈子想要在朝堂上压过安远侯府,出今天这口恶气,只能是痴人说梦。 不过...来日方长嘛。 望楼上的众人各怀心思,战场上的兵与贼生死相搏。 而天上的雨却越下越小,最后渐渐无了。 随后,一缕光束穿过了层层黑云,洒在大地上。 连绵十几日的阴雨天终于结束了,终于见到阳光了。真是好兆头! 不过,还没等赵元槊感叹一句,就听见身后的人惊呼! “龙王翻身了...” “大水!是大水!” 赵元槊勐然回头,却惊得他目瞪口呆 连成一线的洪水仿佛一条巨龙在不断的向前翻滚,漫过山村,树林和高岗,甚至比起那年的钱塘江大潮有过之无不及! 目之所及,一片泽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