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茫茫然地,回忆起梦中情形,声音无限惆怅……
李益非得要冷下心,用毅力将自己的情感和眼下的情景隔离开来,才能勉强和兄长对话。他从桌上拿了酒壶,坐在床上,想回忆大哥说的那件事。只是脑子像是被铁水锈住了,无法开动,迟迟想不起来。
他就一直发着愣。
过了好半天,他才缓缓想起来。他很迟钝地眨了眨眼睛,木然说:“我没有为结婚的事和父亲吵过架。”
“你非要去南安王宫中……”
李羡坐在床上,两眼无神,哑着嗓子说:“父亲让你不要投靠南安王,你非不听。父亲气的将你禁足在家中,不许你出去,跟丽嫔娘娘谎称说你生病,你和他大吵了一架,最后还是去了南安王身边。”
李益道:“那不是结婚,那是十九岁时候了。”
李羡知道,结婚那件事,李益的确没吵过,但他之后和父亲的几次争执根源都是婚事。其实他不是非要去南安王身边,只是借此和父亲赌气罢了。
许久,李羡手抚着额,道:“我这头痛的厉害,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李益道:“你喝点酒吧。”
他扶着李羡坐起来,将酒给他。酒能止痛,李羡接过,饮了一口:“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李益道:“再过三天就是重阳了。”
李羡在牢中已经忘了时间,闻言惊讶道:“你的生辰快到了?”
李益道:“你不说我也忘了。”
李羡说:“你是三十八岁了吧?忽然咱们年纪都这么大了。”
“我老觉得自己才二十八……你也才二十八……”
他叹道:“一眨眼就四十了。”
李羡忽然想起了一些家事,便忍不住叹气,难过说:“今年还没有去父亲母亲的坟前祭拜,本来去年冬天就该去的。”
他低声惆怅道:“也不知道墓还在不在。”
李益道:“想他不至于这样绝,连李家的祖坟都容不下吧。”
李羡道:“但愿吧,只是家中没有人了,以后没有人支撑照应,免不得要受殃劫。”
李益无言。
李羡说:“我有一把琴,原来放在宅子里。”
他想到什么,有些懊恼道:“估计是被抄走了,当初该送给王子昇的,他是个识货的,落到别人手里糟蹋了。”
李益不是他那样恋物的人,物件是物件,人都没有了,还在意什么物件呢?但李羡很在意这个,一会说起他那琴,一会又惦念起他书房那几幅画,一副阴山行狩图,一副兰草图:“不知道落到谁手里了……”
还有他宅子里几万卷的藏书。他非常遗憾道:“当初该送给王子昇的,他定会替我好好保管。”
李益叹道:“阿兄别想那些事了。”
李羡道:“我刚想起一件事。”
李益说:“什么事?”
李羡说:“你记得那副兰草图是怎么到我手里的吗?”
李益闻言,瞬间哑然。
那画儿,本是太武时崔浩的,崔浩被抄家灭门,凌迟处死,家中的珍宝财物流散到各大豪门贵戚手中。其中有一副兰草图,几经辗转,最后被李羡收入了囊中。
这真是,一轮又一轮……
两个人都沉默了。
半晌,李益说:“我刚才听你叫慧娴的名字。”
李羡叹口气说:“哎,慧娴。”
李益想起慧娴,只是有些歉疚,不管感情如何,她是不该死的。
然而这也不是冯凭的错,她的立场只能那样做。
然而也不是他的错。所以究竟是谁的错呢?谁都没有错,终归还是他的错了,他有些无奈:“你大概在怪我。”
李羡说:“我没怪你。”
“她要是活到今天……”李羡语气很低弱,“她要活到今天,看到咱们两个这个样子,怎么能受得了,必定也要受殃及了。她算是逃过一劫。”
他们谈了许多话。
林林总总的,都是些家中琐事,钱财宅地都不敢指望了,李羡只是心疼他的书画和收藏。后来又说到儿女。当初还京的时候,李羡将他的两儿一女留在了并州,让他的姨妹在照管,而今却不晓得下落如何。孩子年纪还小,幸而不至于杀头,但恐怕也难有好结果了,罪臣之子,自然也是罪人。至于阿龙,慧娴去世后,阿龙被她的姐姐带去,后来也送到并州去了。做父母的,什么都能舍得,只是舍不得儿女,小小孩子,这一生已经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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