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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场景,苏洄梦到过几次。
事实上,比起这样的会面,有些梦境更为直接,是真真切切的婚礼,有白纱和捧花,还有快要被昂贵水晶灯晒化的奶油蛋糕。梦里的宁一宵邀请了他,他们坐在一张长桌的首与尾,很幸福地讲述着与妻子的相遇有多珍贵。
苏洄原本以为,自己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去维持表面的和平,梦里就是如此。
但当这一刻真实地出现,苏洄才发现自己竟然可以这么冷静,仿佛一个称职的旁观者。
或许是这些年的打击太多,太大,桩桩件件早已将他锤成一块麻木的废铁,失去了感受力。
何况和宁一宵在一起,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分别的时候,他们都是一无所有的学生,再重逢,宁一宵快要成为别人的丈夫。
苏洄恍然发觉,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们的一次次相遇都源于意外。好的意外,坏的意外,无意义的意外,没有立场和资格的意外。
不,他有。
他如今的立场,是给宁一宵一个美好的订婚礼。
“你好。”苏洄试图让自己抽离情绪,只是礼节性地回握了这只熟悉的手,很短暂便松开。
宁一宵没什么表情,移开了眼神,对贝拉说:“这件事没听你提起。”
贝拉耸耸肩,“那是因为之前没有搞定啊,没有定数的事我是不会随便乱说的。”
说完她对苏洄笑笑,“和我们一起吃个午餐吧,正好聊一聊想法,你觉得怎么样?”
苏洄半垂着眼睑,眼圈发红,看上去很疲惫。他的脑海中似乎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告诫着自己,快逃走,快逃。
道德感和思念在相互拉扯。
他最终低下头,从用得很旧的包里拿出文件夹,“琼斯小姐,这是初稿,我今天过来就是想把这个给你。很抱歉,我有很要紧的事要做,可能要失陪了。”
苏洄说话语速很慢,但也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他的表情看上去一秒也不想停留。
贝拉见他状态不佳,便接过文件夹,温和道:“没事的,其实你可以说一下,我让他们去你那儿取,今天麻烦你跑一趟,真不好意思。我的司机就在楼下,不介意的话,他可以送你。”
“没事的。”苏洄婉拒,“谢谢你。”
“这是应该的,真的很感谢你能考虑我的委托。”
正说着,贝拉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对着宁一宵抱怨道,“又是他们,我都说了随便决定就好了,甜品又没什么大不了,结婚真麻烦……”
苏洄只想离开。
“琼斯小姐,那我先走了。”
正在接电话的贝拉立刻微笑摆手,对他说下次见。
苏洄转身离开。
宁一宵沉默盯着他背影。
“都可以啊,你们上次不是送来了酸樱桃蛋糕,那个就不错……”
或许是错觉,宁一宵分明看见苏洄的脚步一滞,停顿了半秒。最后还是还是走了,一次也没有回头。
他眼眶发涩,不动声色地转头,去看窗外的雪。雪下得好大。
这画面真熟悉。
贝拉挂断电话,拿胳膊肘拐了拐宁一宵的手臂,“哎,是不是很好看?”
宁一宵很冷淡,只看了她一眼,甚至没有开口。
“我说Eddy。”
贝拉两手握住,一副小女生的表情,“长得可真好看啊,说话声音也好听,温温柔柔,好久没有遇到这么迷人的家伙了,不愧是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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术家。你说,和这种人恋爱什么感觉?”
宁一宵没有给她任何反馈,只有压抑的沉默。
贝拉只好自问自答,“应该终身难忘吧。”
实在无法忍受,宁一宵终于开口,“你今天话很多,转性了?又喜欢男人了?”
“干嘛这么咄咄逼人?”贝拉撇了撇嘴角,从包里拿出镜子补唇蜜,“只是感叹而已,倒是你,怎么总是露出这种毛骨悚然的表情?拜托,虽然就一个月,好歹也认真装一装,别太敷衍了。”
宁一宵脸色仍旧很冷,“为什么找人之前都不和我打招呼?”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贝拉啪的一声关上小镜子,“这很重要吗?订婚本来就是走过场,你不是什么都不管的么……”
“你找他做什么?”宁一宵问。
“找装置艺术家能干什么,当然是做装置艺术了。”贝拉觉得他怪怪的,但鉴于他们目前为止都是盟友身份,她只好和盘托出,“因为她和我说过,之前看展的时候看到了eddy的作品,很喜欢,还想见一面来着,但一直没有机会,本来我是想给她制造机会的……”
贝拉说着,叹了口气,“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反正我就是想气一气克洛伊,让她看到我和别人订婚,而且订婚礼上还会出现她最欣赏的艺术家的作品。本来之前我没什么感觉,今天看到这位Eddy长得这么帅,心里还有点不舒服……”
宁一宵从来就理解不了这位大小姐的思维方式,何况是现在这个时间点,他根本无法思考。
出于私心,他并不希望苏洄出现在这个逢场作戏的订婚礼上,无论是他的人,还是他的作品。
“我不同意,不需要这个。”他甚至连订婚礼这个词都不想用。
贝拉白了宁一宵一眼,“为什么?我不管,钱都付了,合同都签了。”
“那就毁约,我来赔偿。”
“我不要赔偿。”贝拉觉得他脑子不正常,“我的事还轮不着你管。”她自顾自低头,打开方才苏洄给他的文件夹,里面果然是他的手稿。
“画得真不错,字也好看。”贝拉细细欣赏。
宁一宵说不出话,光是看到他的字就觉得呼吸不畅。
贝拉收起文件夹,得意地歪了歪头,“我拿个画框裱起来,气死克洛伊。”
贝拉·琼斯的傲气和大小姐做派都事出有因,和宁一宵这种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人不同,她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娇女。
父亲斯蒂芬·琼斯是商业巨擘,持股公司数之不尽,商业帝国覆盖全球,目前还在进行科技领域的版图扩张,也是宁一宵公司的股东之一。
她的母亲则是著名服装设计师,同时任著名时尚杂志的总编,提拔了无数行业新星,其中就包括贝拉的前女友——目前纽约炙手可热的摄影师克洛伊·陈。
贝拉是琼斯家的小女儿,继承了母亲刁钻的时尚口味,对接管公司没兴趣,前面还有四个兄姐,也几乎轮不着,所以也承袭母亲衣钵,成为了一名设计师,创立了自己的同名品牌。
在为个人品牌第一批产品进行拍摄宣传的时候,遇到了同为新人的克洛伊,从此便开展了地下情。
因为出身差距太大,加上斯蒂芬的管控太过严苛,甚至限制了贝拉的遗产继承权,除非她同意与父亲相中的人选结婚,单枪匹马杀进硅谷的宁一宵就是其中一个人选。
贝拉性格叛逆,根本不在乎遗产,哪怕冻结了所有钱都愿意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但克洛伊拒绝了,认为贝拉众叛亲离的代价太重,承受不起,提出了分手。
秋天,贝拉亲自来到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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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的公司,开门见山地提出交易,她知道宁一宵需要新一轮的融资抵抗大企业的收购,而她也需要宁一宵成为她获取信托和遗产的钥匙。
同时,她也亟需一场轰轰烈烈的订婚宴,狠狠推克洛伊一把。
当时的宁一宵甚至还问:“你不怕她根本不在乎?”
贝拉自信道,“我怕她突然来抢婚,所以决定当天穿平底鞋。”
宁一宵始终不明白,贝拉为什么会那么笃定,笃定一个人真的爱自己。
至少他做不到,可能永远也做不到。
和贝拉来酒店宴会厅并不出现在他今天日程中,连卡尔都很疑惑,为什么他愿意耗费六小时的飞行突然从洛杉矶赶来纽约。
不过是因为前一天,熬了通宵准备和奥恰收购谈判的宁一宵,在公司茶水间听到下属的议论。
“之前好像说拒绝了好几次?”
“是啊,但是昨晚突然临时打电话了,杰森告诉我的,他还说对方急着要钱呢。”
“看来艺术家也是离不开钞票的,那么大一笔钱,谁看了不心动?”
这番带着嘲讽的话在某个瞬间引起了宁一宵的注意,突然冒出的下意识,令他站在原地思考,以至于吓到了端着咖啡打算回去的员工。
“Shaw……要喝咖啡吗?”
宁一宵问,“你们说的是谁?”
员工小心回答,“就是贝拉一直让人找的那个艺术家,好像叫Eddy。”
“姓氏。”宁一宵冷着脸。
“苏,是个华人。”
预感成真的感觉很不好。强迫症又一次出现,六小时的飞行里,他不断地强迫自己一遍遍数着商务舱的座椅,一次次起身去洗手间洗手,洗到双手发红,不得不戴上手套。
宁一宵感到困惑,这种困惑一直延续到他擅自去到贝拉和苏洄见面的地方,延续到看到苏洄的瞬间,化作无处发泄的愤怒。
他很想知道,苏洄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情,甚至于在西雅图那场乌龙,面对面和自己交谈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告知,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个纽约上流名媛的订婚对象。
而那位叛逆的名媛,早早就邀请过他,成为他的委托人。
唯一蒙在鼓里的只有自己。
苏洄什么都没说,哪怕自己就坐在他面前,他依旧保持缄默,静静地听自己试图回忆往昔,试图唤起他对过去那段感情的一点点记忆,最后无动于衷地离开。
就算苏洄站在他面前,当着他的面转交手稿,都没有皱过一次眉。
宁一宵回到在纽约的房产,开了一整天的电话会议,几乎不进食。
卡尔好几次试图为上司点餐,但送去也是白费,他根本不动,只能自己吃。
虽然有点庆幸,因为这些昂贵的餐食他平时从不会给自己点,今天却可以连吃三顿,但卡尔也很担心,害怕宁一宵真的出事。
他只好偷偷告诉上司唯一的好友、兼公司的投资人景明,对方正好也在纽约,很快便开着他相当夸张的帕加尼过来,卡尔也因此休息了一小时。
宁一宵坐在办公椅上看研究员发来的论文,景明来得突然,没人通知他,连他的助理都没吭声。
一进房间,景明就被消毒水的气味刺激到打了个喷嚏。
看宁一宵明显挂了脸,他嬉皮笑脸地凑上去,“我给你拿了瓶好酒,这可是我小时候在我爸农庄亲手酿的。”
“你这房子空荡荡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买来就是办公用的。”他轻车熟路,从玻璃展柜最下层拿了醒酒器,这是他自己之前放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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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瓶,醒了一壶,景明心满意足地坐在宁一宵的沙发上,等着喝酒。
“还好我找人搬了组沙发,不然坐的地方都没有。”
宁一宵头也没抬,“有椅子。”
“太没意思了,这儿这么大,都可以弄个网球场。”景明开起玩笑来,“你看外面草坪多好,要不要我给你弄套儿童乐园?找记者来拍拍,树立一个未来的好父亲形象。”
宁一宵对他的满嘴跑火车忍无可忍,“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喝酒?”
景明玩世不恭地笑了笑,“还真是,我可不是来找你看财务报表的,就是纯喝酒。”说着,他倒了一杯,晃了晃,“尝尝?这酒可不是一般人能喝到的。”
他端过去,隔着桌子递给宁一宵。宁一宵接过来,抿了一口。
“怎么了?”景明立刻询问。
宁一宵放下酒杯,“一般。”
“怎么就一般了?你太没品味了!”
“我不是品酒师。”
宁一宵的心情肉眼可见很差,景明也看得出来,半靠在桌前,压低声音询问,“不会吧?别告诉我你因为订婚礼不高兴吧,这都什么时候了,这情绪反馈是不是跑得太慢了点儿,脑子不是挺好使的吗?”
他说话跟倒豆子似的,没一句宁一宵爱听,他没看景明的脸,“不是因为这事。”
“嘁,我不信,那还能因为什么?”
景明吐槽起来毫不客气,但安慰起来也就那么几句,“贝拉她妈肯定安排了大批媒体,现在还捂着就是为了攒个爆炸性新闻。新旧联姻,琼斯家的女婿是硅谷独角兽CEO,多有看点。到时候那些融资商谁不上赶着,咱们C轮也差不多就到位了。”
他说出自己唯一的担心:“这事儿,怎么说都是利大于弊,就是之后你俩掰了,琼斯老爷子那头不好交代,他肯定知道你们合起伙诓他,要拿你出气就麻烦了。”
宁一宵喝掉杯子里剩余的红酒。
“棋下到这一步,琼斯先生心里也很清楚,我们都是互惠互利。真到了那一步,惹恼他的也一定轮不到我,只可能是他的小女儿。”
“可人家是亲父女。”景明提醒他。
宁一宵抬眼看向景明,“我们也是真金白银的投资关系,一条绳上的蚂蚱。”
“你这不是很清楚嘛。”景明不理解,“那还烦什么?”
宁一宵没说话。半晌,他站起来,走到窗边,“我今天遇到他了。”
准确说,是他主动去找罪受。
“他?”景明一开始没搞懂,可看到宁一宵这样子,忽然也就意识到说得是谁,嘴也变得不利索,“就那个、那个……就是你为了找他差点辍学的那个前任?”
他感觉不妙,一下子就回想起宁一宵跑冰岛差点被冻死的事。
痴情种一般都没有好下场,他赶紧劝解,“你不会想旧情复燃吧?这个时间点可不太合适,而且都多少年了。”
宁一宵沉默了半晌,再开口,声音变得很轻,有些无力。
“我就是想不通。”
想不通他怎么会真的没有一点舍不得。
想不通苏洄有没有爱过他。
看他这样子,景明不由得担心起来,毕竟宁一宵是个势在必得的性格,要什么,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
“我说你也该忘了,六年了,不是六个月不是六天,是整整六年,既然他能甩了你,甩得干干脆脆没有一次联系,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说不定人家都结婚生子了,可能对象都换了不知道几个。你有什么想不通呢,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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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世界上没有永远不变的感情,你这么聪明,怎么就走不出来?”
景明搬出他最在意的工作,“现在收购案和C轮投资可都迫在眉睫了,别犯傻。”
看到宁一宵极差的脸色,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替他心酸。
他亲眼见证过宁一宵最消沉的阶段,酗酒,抽烟,强迫症一再加重,整夜整夜工作,不吃饭也不睡觉。
再来一次,别说本尊了,连他这个旁观者都吃不消。
景明放下插科打诨,认真告诉他,“宁一宵,你不可能和一只小猫玩偶过一辈子。”
这句话像是一把无形的利刃,彻底地划开了他的心口。他没有反应,眉头紧皱,是被戳破后的生人勿近。
景明说得没错,他也很清楚,自己现在什么立场都没有。
玩偶不会变,人会。
六年后的宁一宵比过去更坚信,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
但只要重新见到苏洄,他就没办法再自欺欺人。
看到苏洄过得不好,难过的还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