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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花下一谈后,少年练刀愈发刻苦。谢厌要求的寅末起身、子时歇息,他不再遵守,寅时初便起,丑时方回房,睡觉的时间堪堪一个时辰。
他聪明,清楚若是将晚间加训放到梅院进行,必定会被谢厌察觉、进而制止,便趁着这人入睡,拎刀去往空无一人的竹院。
刻苦往往会带来令人欣喜的成果。短短三日,少年不仅刀术有所进展,对于至阳之气的控制亦是更上一层。
初时,谢厌以为他打通了什么关窍,才突飞猛进犹如神助,但到第六日,终于察觉出不对来。
这是个雨天,万里堆云,天空一片阴霾色,雨珠哗啦啦穿林过叶,带着枝头所剩无几的白梅狠狠砸向地面。
雨如帘,虫鸟深藏,少年站在长廊下,足踏弓步,手持长刀,一下接一下挥砍,进行最为基础的挥刀练习。
刀光翻飞之中,正厢房的门倏然打开,谢厌坐在轮椅上,打着呵欠从房内出来。
今日不知怎么了,卯时刚过,他就睡不着了,在被子里辗转反侧数次,索性披衣而起,对外面的少年来一场突袭检查。但抬眸一扫,便看出少年的动作不大对劲。
——空有架势,但后继无力,比不得昨日的扎实。
再仔细一看,这人眼下大片青黑、眼底布满血丝、眼神涣散不聚焦,手脚虚浮,上下盘没一处是稳的,活脱脱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
谢厌眼睛微微一眯,自鸿蒙戒里掏出根戒尺,抬手就抛,正中少年手腕。
啪的一声,戒尺落地;接着哐当一下,坠坠的刀脱手了。
“昨天晚上打鬼去了?”谢厌眉梢一挑,背靠回椅背,没好气道。
少年抿唇不言,与谢厌对视片刻,默不作声将刀和戒尺捡起来。戒尺是谢厌某天逛街心血来潮买的,说若是他偷懒不用功,便用这个打屁股。
现下他没偷懒,戒尺却飞来了,虽说不是打的那一处,但想起那话,脸就有些烧。
谢厌下颌一抬,又问:“昨夜几时睡的?”
少年不言。
“今晨几时起的?”
依旧不言。
“这样持续几日了?”
仍然缄默。
见状,谢厌倏地笑起来。他今日罩了件兔毛斗篷在外面,霜白长发不束、披散在身后,整个人从头白到尾,唯独一双眼睛深黑不见底,眼尾上挑,透着说不清的凉意。
这样凝视坠坠片刻,谢厌抬起一只手,指向他的卧房:“不肯说话是吧?那以后都别和我说话了,我这儿不收留作死的人。现在,拿上你的东西,滚出去。”
语速如惯常那般慢吞吞的,语气很是平静。
这是坠坠第一次惹得谢厌发火,亦是第一次见有人发火时不吼不叫,只拿一双眼睛盯着你,便叫你手足无措、后背发汗。
一时之间,坠坠不知该如何是好。
纠结犹豫许久,他往前挪动脚步,却见谢厌下颌一扬,眸光凛凛,分明是不许他过去的意思。
少年只好收回脚,杵在距离谢厌数丈远的地方,捏紧刀柄与戒尺,低声回答方才那几个问题。
“不错,很勤奋,您这是打算进京考武状元?”谢厌又是一声笑,听上去凉嗖嗖的。
坠坠敛下眸眼,不敢与谢厌对视,声音亦轻得不行,就跟前几日那场静悄悄的雪似的,还未落地即融化成雨,若非意外抬头,无人会察觉。
“我只打算和你去神都。”坠坠说道。
谢厌平平一“啧”:“以您这股刻苦努力的劲儿,神都学院配不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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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着,刀柄上的手捏得更紧,少年睫毛轻颤,最终道出一句:“我错了。”
谢厌十指交叉,随意搁在腿间,哼笑着,望向屋檐外的雨:“不,你没错,勤劳怎么会是错事呢?”
坠坠头垂得更低,言辞更加诚恳:“我知错了。”
过了半晌,谢厌才收起笑容,偏过头去看他:“哦,那你错在哪儿了?”
“我不该每日只睡一个时辰。”少年声音瓮瓮的。
谢厌挑了下眉:“还有呢?”
坠坠:“不该因为你不肯收我为徒,就和你置气。”
他纠正少年:“你不是和我置气,是在和自己置气。”
少年又是抿唇,握刀的手换去另一边。他走到谢厌面前,把戒尺递还与他,良久后,低声开口:“我……不想放弃。”
“你不得不放弃,我这一生,不会收任何人为徒。”谢厌说得坚决。
坠坠顿时茫然了:“为什么?”
谢厌没回答,道出一句“放下刀,滚回床上去睡觉”,便转动轮椅,折返回屋内。
少年站在原处,身侧是珠帘似的雨幕,抖开在天地间,打湿所有避之不及的人。
四处皆水光溶溶,风中是仍未消散的冷,吹拂在未作任何防备之人身上,令他不由打了个冷颤。
“我是不会放弃的,你是教我刀法的人,就是我师父。”
凝望那扇紧闭房门,少年立刀于身后,轻声呢喃。
元月三十一日,接连不歇的雨初霁,懒倦数日的昼阳破云而出、梳起新装见客,青草生长、迎春花开,落凤城内一片春日风光。
市集屋檐廊角、栏杆轩窗,流金似水浮动;洇着水汽的青石板很快被晒干,孩童的脚丫再印不出足迹;街上卖花的少女皆换上轻薄装束,叫卖一声高过一声,婉转恰似歌谣。
谢厌在街上购置去神都所需的东西——当然,只是给身旁的霍九做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