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里人都说小汪天生是一块干供销的料。虽然年纪不大,文化不高,但人聪明能干,会说会道。
一次厂长在年终总结会上表扬厂供销科,说小汪是供销科的杰出代表。说他是什么环节都打得通;什么商家都进得去;什么物资都搞得回;什么事都办得成。从此,小汪在厂里多了一个雅号——四个什。
香州市床单厂建厂时,小汪初中刚刚毕业。高中没考上,闲在家里。
还要不要读技校或者财校,家庭意见不统一。
家长想让儿子读,儿子不想读。说看见书本脑壳疼。
小汪爸爸的战友张子枫是床单厂的厂长,见汪新强乖巧机灵,说这天下也不只有读书一条出路,孩子读不进去就算了。我们床单厂正在招工,你就让新强进厂学个技术。
他今年才十七岁。小汪妈妈有些犹豫。
十七岁不小了,人家李先念同志十七岁还当军长呢!你们问他自己愿不愿意。
小汪说,张叔叔你厂里条件怎么样?
你还会跟老子讲条件,老张笑说,厂里条件好着呢。设备都是进口的,还派了人出国培训。
太好了,我要去。小汪听说出国培训,立刻来了精神。
老张说,出国培训的都是骨干,还要懂外语。
小汪一听泄了气。
老张说,我们床单厂是省的重点项目,是香州规模最大,设备最先进的工厂,只要你好好干,还怕没机会?
小汪转动眼珠不说话。
你不想去?好多人想进还进不了。老子跟你说,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我去。但我不想学技术。小汪说。
他的爸爸妈妈就是想他学个技术,有技术今后才不怕没饭吃。
不想学技术,你想干什么?当保安?张子枫问。
小汪纠着嘴吧摇头。
扫厕所?老张又问。
小汪的爸妈在一边笑,知道老张是在逗他。
小汪更是摇头。
坐办公室?
小汪憋着笑点了点头。
老张说,老汪,你儿子志向蛮大呢!
不知天高地厚!老汪啐道。
小汪说,坐办公室有什么了不起?别人能坐我为什么不能坐!
说得好!这一点就比你老爸强。老张打这哈哈说,万丈高楼平地起,只要你好好干,坐办公室不难。
小汪爸爸还在一边瘪嘴,倒是小汪妈妈真正开心地笑了。
小汪进厂后当了一年挡车工。上手快,人缘好,车间个个喜欢他。
第二年厂供销科向内扩编,他报名应聘,综合评分第一,实现了坐办公室的梦想。一到供销科,小家伙如鱼得水。跟师傅跑了不到半年,就开始放单飞。
厂里原材料库存不足,产地铁路运输紧张车皮难搞。好容易排上计划,谁知一场罕见大雪,比一般年份提前了半个月,铁道中断好几天,把整个运输计划打乱了。
铁路调度对货物运输有保有压,把香州床单厂的货给压后了。
科里小周有个叔叔,是那边部队军运部管事。电话联系,小周叔叔满口答应帮忙,说没问题。
供销科长邓光明不放心,专门派小周带了家乡土特产,坐飞机赶过去督办。
但小周到了快十天,总是只听楼板响,不见人下楼。货还是迟迟发不出来。
再这样拖下去,厂里就会停工待料。厂长张子枫着急,把供销科长邓光明叫去狠狠地训了一顿。
自建厂以来,挨厂长训斥,邓光明还是第一次。回到科里,事事不顺眼,满口骂。中午下班,别人都去食堂吃饭了,他还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抽烟生闷气。
他邓光明,在香州也算是一大能人。用香州话说,浑身都是活的。什么事在他这里都不算事。按他的经验,这次这件事时间紧迫,事关重大,加手段都不见得行,但不加手段是绝对不行的。
但老张——张厂长这个人,转业军人,马列一个,看不惯社会上的歪风邪气,以为别人也和他一样五毒不侵。他邓光明受老张赏识,就是因为他的供销科花钱少,能办事。有几次遇到难办的事,邓光明请示多花点钱,都被他骂回来。
邓光明没法,只有再搞其他手段。比如培养感情;投其所好;帮其所需。
这些手段好比中药,不是不行,只是慢一点。但这次不同,时间紧,难度大,慢不得。
邓光明很苦恼:又要马儿跑得好,又要马儿不吃草!
汪新强在食堂吃了饭,帮邓光明带来饭菜,端上办公桌。说邓科长吃饭。
邓光明眼睛一睁一闭,没应。
不就是搞几个车皮吗?汪新强说,这么点事,不说您亲自出马,就是派我去,至少也有百分之八十把握。
邓光明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又好气,又好笑。
小汪见邓光明笑意一明一灭,越发来劲:
一个漂亮小姐自视清高,土豪想睡她,拍一万在桌子上,说一万干一次。小姐摇头。一直加码到八万、十万,小姐还是摇头。最后加到十二万,小姐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土豪说干不干,再不干我就走人。最后时刻,小姐点了头。现在这社会,没有钱搞不定的事。我不信谁跟钱有仇。
邓光明知道,这些话不是汪新强的发明,也不是汪新强一个人在说。他说,小狗日的你懂什么,你以为这工厂是你家的,想怎么干就能怎么干?
我不要多的,一个车皮给一万元我去办,不怕办不成。王新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