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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奶奶拿着出院通知单,低头拎着保温桶,跟着责任医生进了病房,瞥见医生步子一停,指着前方转过头来问她:“这两位是?”
小满奶奶身子瘦小又是微微佝偻,得特别可爱地歪出半个身子,才能看得见前方,她手往前一指,对着李鸢和老班一笑,“诶?”
“医生是吧?你好你好。”老班正了正衣服领,伸手过去,“我啊,姓班,是鹭高的老师,这孩子学校的班主任。”又指指李鸢:“这是这孩子的同班同学,副班长,我俩这不代表咱们班来看看小满的情况么,要不大家心里也不放心啊?”
医生和他握手,朝小满奶奶确认:“是么?”
“是是是!哎,这也不打个招呼就来了。”小满奶奶忙不迭点头,小跑到床头柜边拿杯子倒水,顺手往彭小满头上盖了一巴掌,“跟个乐山大佛似的傻呵呵跟床上坐着,也不知道给人倒水!”
“嘶啊。”彭小满被一掌拍了个哭笑不得,缩头垮着张脸,“我是病号诶,医生让我少动。”
“哎不麻烦不麻烦!”老班冲她摆手,“您别那么客气,真的!”
“我那是让你尽量避免剧烈运动。”医生走到床边,翻了页手里的彩超诊断,重音放在剧烈二字上,笑着幽彭小满一默,“避免过度劳累,注意饮食清淡,美洛托尔不能停,我可从来没让你懒着不动吧?成年人了,不能偷换概念乱传医嘱啊,小伙子。”
小满奶奶端着两杯茶叶水递上,老班连忙迎上去接,李鸢双手捧过其中一杯,忙点头说谢谢。过后,他看小满奶奶叠握着一双柴柴的手,在温和地盯着自己看,就抬起头来笑了一下,问怎么了。小满奶奶拿食指点点自己眼袋的位置,“昨晚没睡好吧?是不是让小满给吓到了?”又指指李鸢的右手,“手怎么了?”
“啊。”李鸢一愣,继而摇头,“没吓到,没关系,不小心划了一下。”
彭小满居然今晚就要出院了,短的让李鸢不可置信。医生送来了诊断彩超和出院通知单,吩咐医嘱的时候,把小满奶奶请出了病房。这举动就跟国产电视剧里演的似的,医生配合家属给病号一个问题不大配合治疗就好的积极心态,事实不然,院方早私下告知家属,要做好一切的心理准备。李鸢看老班冲彭小满点了点头,跟出了病房,于是只留下他和自己。
彭小满猫似的爬向了床头,探头往门外精明地瞥了一眼,转过头笑,冲李鸢招手,“吃晚饭了没?”
李鸢这儿正酝酿呢,正琢磨着要怎么迂回的问他什么病呢,既不让他感到唐突,也不会暴露自己过多的目的性。被他这么没头没脑的一问,反应不及,挑眉:“哈?”
“哈个头。”彭小满眼里带光,亮闪闪地看着他又问了一遍:“我问你,吃了没?”
“没。”
“哎正好!”彭小满打了个响指,一个江湖艺人似鲤鱼打挺,利索地蹦下床找鞋,“医院后面有条街,有家砂锅粉丝好吃到飞起,过了这村没这店儿了,走走走!”
李鸢觉得彭小满是个外星人。
青弋这几年一直在修修建建,饶有目的,似乎正想极力撇开古城故里这样一个稍显陈旧,又进程缓慢,不够张扬,不够有当下性的名头。古都,好像是一个转念,就会被世人所遗忘了。对于拥有抱负与野心年轻人而言,青弋是滋生惰性而无法上进的温床,而对于有些人,生活在青弋,日子却是好比密匝缝纳的针脚一样,砥实,温存,有积累,无包袱。
彭小满逐日习惯这样的车程缓慢,山水皆有,日落城头;而李鸢,焦郁,难耐,岌岌可危,早厌倦了这里太过包容的变相拘囿。
彭小满穿着双拖鞋板儿就溜出了二院的住院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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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领李鸢走了条通往二院后门的捷径。那儿种着瘦松与香樟,背后隔了一排铁艺围栏,李鸢想说你不是不会爬墙么,还没开口,就见彭小满猫腰找到了一处极不显眼的“狗洞”,被人扳断了三根铁杆,大剌剌地敞着口。
彭小满钻的倒溜,低头一弓腰就过去了,徒留李鸢蹲也不是拧也不是,姿势换了个遍。彭小满在外头乐得颠儿颠儿:“让你长那么大个子。”
“你那叫矮子的阿Q精神。”李鸢侧身,尝试着探出左肩,没成想卡住了锁骨。无奈重来,先探出了无比颀长的右腿。说来也寸,好死不死穿了条水洗牛仔裤,一迈,扯胯。
“要不你翻吧。”彭小满看热闹不嫌事儿地瞎出主意,笑嘻嘻地抬手往上一指,“少侠飞檐走壁,这高度,不就你这个大长腿迈一脚的事儿么?”
李鸢往上一面,杆杆铁质尖端在围栏上方凛然指天耸立,那意思就是说,来吧好小子,看爷不戳你个鸡飞蛋打断子绝孙。李鸢扶着围栏瞥他一眼:“你是不是恨我?”
“天地良心!”彭小满抬手比天,又是嘻嘻笑的,似假似真。
好容易成功脱困,一抬眼,天色已经陡然深沉下去了。二院后头的小吃街,其实有名有姓,一姓苏的南宋文人曾客居此地,留下他传世的几笔文墨,为纪念他,就叫这里苏旅巷。本来建筑都是有南宋遗风的,可惜后头政府扩建,拆去了很多古旧的景趣,如今商业气息愈来愈浓,往昔的影子,其实近乎要淡而不见了。
李鸢和彭小满一路溜达过来,见彭小满买了一手,一份铁板鱿鱼一份香辣花甲一份福鼎肉片外加一根苹果糖。等走到了那家李记砂锅的露天棚下落座,彭小满几乎已经捉不下了。李鸢替他扶正了屁股下的塑料凳,防着他仰面翻车,“......你是从难民营刚放出来么?”
彭小满拿了串儿鱿鱼递给他,“我怀疑我出院以后得被我奶24小时盯着忌口,你捉下面这头小心烫。”
李鸢捏着鱿鱼低头笑:“末日狂欢?”
“是。”彭小满叼着签子,“是她给我的自由过了火。”
彭小满说的这家苍蝇馆子,李鸢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青弋人,还真没听说过。门脸掸眼看过去还没别人家排气扇大,破锣嗓子的胖老板娘在窗口单露个头,套一个脏了吧唧看不清布眼子的尼龙围裙,面前一左一右摆了两个大灶,一个灶上各有八个火力极旺的灶头,颇红火地全部燃着,热气腾腾地咕嘟着圆形小砂锅。千张页和粉丝做底,鸭血浇头和红烧牛肉浇头任选,葱蒜另加,沸了再泼一瓢秘制红油。香到窒息。
“这家要再晚点儿来,队得从这儿排到省人大,这顿我请。”彭小满要的砂锅鸭血,多放辣子,不要香菜葱蒜。他喝口桌上摆着的陈茶,吐了下舌头,“……嘬了一天的医院食堂的绿豆粥,脸都绿了。”
“我算看出来了,饭量不可貌相,食欲不可斗量。”李鸢要的红烧牛肉,辣子适量不要葱蒜,但要求多放香菜,猛放,大胆放,肆意地放,以致彭小满像看个异端教徒一样满脸惶惑地看着他。李鸢劈开一双卫生筷,不小心手滑,蹦出去一根,正巧弹对面人下巴上。
“哎草。”彭小满没躲掉,被弹了个猝不及防,低头吐掉嘴里的花甲壳子,一抹下巴,“说就说,不带你还发暗器的。”
李鸢听了没绷住,道了个歉,手撑在桌子上笑了半天没停。
胖老板娘是个实诚人,两碗滚着的砂锅端上桌的时候,李鸢那份里的香菜堆成了一个翠绿的小山,那股彭小满始终觉得吊诡的奇异气味泼面而来,熏得他恨不能翻白眼。
“你这个表情。”李鸢手提着筷子滞在半空,挑眉无奈,“很容易让人觉得我是在吃翔,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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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吃翔也差不了多少。”彭小满抬屁股挪了塑料凳的位置,换到了下风口,“哎西巴,这个迷之味道。”
李鸢伤了右手,没法儿拿筷,于是用了左手。按常理而言,人是要么习惯用左要么习惯用右,像李鸢这种打小就能左右开弓的神人,真不多见。李鸢奶奶自打发觉了自家孙子有这等技能,就总意气扬扬,一直逢人就说:我林家长孙子神异,绝顶聪明。李鸢为此不爽,一面膈应自己成了她嘴里自满的资本,一面觉得这是个FLAG,自己搞不好会被她说得中年谢顶,地方支援中央。
结果想到了,真的就去看彭小满低头咬粉丝,而露出的乌黑发顶。彭小满竟有两个发旋,并排生着,一左一右。青弋的老人间惯有句民间的俗话,说“一旋儿横,二旋儿拧,三旋儿打架不要命”,翻译一遭改成白话,意思就是说,两个发旋儿的小孩儿,性格容易太过耿直,只知进而不知退,但异常的聪明。
这话靠谱?显然是不靠谱。先不说发旋儿这玩意儿,李鸢觉得就和命理阴阳压根不搭嘎,纯属于封建迷信要不得的迂腐唯心主义,何况彭小满的“进”,他哪只眼睛也没瞧见。至于聪明,可得了吧,就那不会写跳过,结果从头跳到尾的惨不忍睹数学卷儿,体育老师教都不至于那水平。
光线慢慢更加黯淡,霓虹与灯火依次点亮排开,成为连缀起街头街尾的蜿蜒一线,苏旅巷的行人也渐密,闲来逛晚市的情侣居多,老大不卫生且瞎狗眼地分吃着一份冰淇淋或鸡蛋仔,甜甜蜜蜜地互挽着手。彭小满吃东西倒很有章法,食量如水牛,食速如蜗牛,都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咀嚼吞咽,吐东西的时候,也要竭力把头低下去,同时还要拿手遮一下。文明得要死。
彭小满诚不欺李鸢,这家苍蝇馆子的砂锅当真物美价廉,好吃得飞起。可辣子也是真够实在的,也不知道老板那边儿是不是有川渝血统,辣口辣喉不说,过后还隐隐烧胃,跟吞了块煤球似的。赶上肠胃功能不好的,第二天小肛门怕得变脉冲喷气式。李鸢吃了半锅实在他妈扛不住了,从小超市拿回来两瓶冰牛奶,拧开一个,敦敦敦灌下去一半儿。过后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敲着桌子,边欣赏彭小满大家闺秀似的文雅吃相,边很不体面地直嘶溜。
彭小满也不知道是吃辣真牛逼还是硬撑着假牛逼,声儿都不带喘地连汤带水吃个精光,等把筷子一撂抹嘴抬头,李鸢一愣,见他琼瑶女主似的蓦然两行清泪,顺着苹果肌就滚下来了。
好比他吃的不是李记,是碗给状元郎践行的离别苦酒。
乌南江夜晚涨潮了,白天从乌南江大桥上往下看,还能看清在靠近水岸的地方,裸露着几处狭小而不规则的水中洼地,像飘落进水中的几盏黄叶。而斯时斯刻,就只能看清茫茫一片的静肃江面,与浸在水中,摇摆浮漾的青弋灯火了。江心是鹭洲高中,被外围的一圈绿丛拥覆,恐怕是临近高考,有些祈愿想求,有人在中央放着孔明灯。
鹭高本来是禁了孔明灯的,说是有火灾的隐患。其实索性放宽倒还好,反倒是往往牵连到了侥幸的问题,就偏有人去赌那把小概率。说白了,就总觉得小小违规不伤大雅,随性就好。就像遇到一棵古银杏,就要把彼此名字悄悄刻上去,求一生一世;就像遇到了一尊佛,说了不让不让,也非去摸摸脚,求平安顺遂。
彭小满走在前,手里捉着那个实在咽不下的苹果糖和牛奶瓶;李鸢在后,看他身上的宽大T恤被车水驶过身侧的气流与晚风,共同吹得鼓起,强行假胖,实则是真瘦。两人一同嘶溜,如同迎风协奏。
彭小满猛停下脚步回头,眼眶还是淡淡带红的,两人对视一刻,他笑,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根拆了封的绿箭:“兄弟,嘶——交个朋友。”
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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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第N次没绷住,侧头乐出声,抬手挡了一下。
“我原来那个学校,云古那边儿,我说过吧?是云古一高。”彭小满吹了个泡泡,闲闲倚靠着大桥上的一排围栏,手指着鹭洲,亦是指着鹭高,“也是有水,但不是江,是喷泉,天然的那种。学校特别有钱,还从外地买了樱花回来种在种在中央草坪装逼,被我们叫成情人坡,不谈恋爱简直对不起那个景儿。”
李鸢把口香糖吐进包装纸里,熟门熟路地翻出火机和烟,看着彭小满抬了下眉,意思是问他可不可以。彭小满手撑着下巴,慢吞吞地点了头,他才点上,站到了下风口。
“但你知道我们那个学校,有个别称叫什么?”
“云古第四人民监狱?”
“我去。”彭小满很惊喜,“你怎么知道?”
“全中国第二大的高考工厂超级中学,云古一高,都出纪录片了,你觉得现在有哪个高中生不知道?”李鸢看着他笑,补充说:“每天五点半早集合晨跑,边跑边看书,中午一小时吃饭休息时间,晚自习到十一点,上课睡觉劝退,抄作业劝退,玩手机劝退,男女非正常接触直接开除,二十四小时教室监控,每年发下去的学案练习卷儿能养活周遭一片造纸厂。”李鸢比了个拇指,“臭名昭著,但升学率牛逼到爆炸。”
“啧啧。”彭小满皱着鼻子乐,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我都不知道我们学校这么有名。”
“你说的这个名,全是骂名。”李鸢提醒他,烟灰絮絮飘洒进脚下的江里。
“我知道啊。”彭小满耸肩,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谁都知道,老师也知道,主任也知道,辅导员也知道,校长也知道。但是呢?”彭小满顿了一下,“每年还是与很多生源滚滚不断要进来,有些简直是削尖了脑袋要往里钻,家长什么都不为,孩子死了也可以,就为那个接近百分之百的升学率,死在课桌前,那也是光荣的。学校那意思就是,爱来不来,老子这儿有得是人来。”
“那倒是得承认,你们那儿人不是总说,要身边不认识三两个清华北大的,都不算云古一高的人么?”李鸢话里有点儿微不可察地嘲讽,“怎么,你算是激流勇退了?史上最牛逼的逆行?”
彭小满改作双手捧脸,眼瞳被大桥上明亮的排灯,映照成浅棕色,眨眼,眼盖上那两道新月形的细褶,就时有时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