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铃声似乎含有某种催眠的效果,小哥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一声格外清越的铃铛声从中响起,小哥立马清醒过来,脸色微变,立即转身给拉巴两人打手势示意他们堵住耳朵。 结果转头却看到,拉巴两人不知何时竟将自己的脑袋插进了雪里,他们的胸膛已经看不到呼吸的起伏了。 小哥立即将两人挖出来,洛贡布还尚且有一息生存,年纪大的拉巴已经咽了气。 冷冽的新鲜空气一下涌进肺部,洛贡布捂着喉咙,死死压抑住咳嗽,面露惊恐的看着已经绕过它们所在的雪坡,往更前方的山谷而去的那些幽灵般的人。 他又惊又恐,意识刚从幻觉中恢复,他来不及看清楚更多,他甚至不确定那些人究竟是不是活人,或许那是死在雪山里的亡魂? 青色的光芒清冷而诡谲,就这么飘在黑暗中往山谷深处远去了。 洛贡布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小哥已经爬起来跟了上去。 洛贡布看了看边上拉巴面色青白的尸体,顿时一个激灵,急忙跑回洞里带上他们的行囊,快跑几步追上前面的小哥。 “东家,我们现在怎么办?他们好像不是活人。”洛贡布害怕道。 冒着绿光的那东西实在太恐怖了,它会像魔鬼一样迷惑人的心智,他方才差点中招把自己埋进雪里捂死。 “是活人。”小哥语速飞快道,“这里如果有人居住,一定会住在湖边,跟着他们,也许就能找到我们想要找的地方。” 洛贡布无话可说,他现在也只能跟着小哥走,在这片孤寂荒芜的雪原里,孤身一人无疑是自寻死路。 他们所在的区域,是一座雪山山脉的山脊,他们已经在海拔相当高的地方,处于世界屋脊之上。 这里的山体完全在冰川的包裹之下,山谷纵横,有些地方的雪深的根本无法想象。 整片雪域更像是一片凶恶而黑白分明的丘陵地带,这些丘陵的棱角全部犹如刀刃一般锋利,十分尖锐。 那些人在雪上行走的速度快得离谱,几乎是在雪上飘一样,要不是看到他们经过时会留下脚印,洛贡布真的以为他们是在雪上面飞,像鬼魂一样。 那几个影子很快隐没在了不远处山谷晦暗的阴影中,小哥追赶的速度越来越快,洛贡布走的跌跌撞撞,往前一迈步,深雪就埋住了他的腿,他连滚带爬才勉强跟上小哥。 两人的追赶很困难,追出去一段后,小哥盯着那些人走过时留下的印记,眉心微蹙,还不等洛贡布喘口气的,小哥就已经转身换了个方向,以更快的速度在雪中穿梭。 洛贡布简直要疯了,他已经想放弃这场毫无优势的追逐。 走出十几米开外的小哥突然从雪里站起来,做出一个向上迈步的动作,身形在雪面上一下拔高很多,随后冲他招手。 洛贡布心里默默祈求神灵保佑,将包裹甩到背上,双手扒拉着雪,好不容易才扑腾到小哥身边,随后惊奇的发现,小哥脚下的雪竟然只埋过了他的脚踝。 洛贡布不笨,立即想到他的脚底应该踩着什么东西,随即便往脚印踩过的雪里一掏,手指一下碰到了石头。 他立即扒开那一块儿的雪,这才发现,原来这里的雪下面竟然埋着一条由石头和木头搭建而成的石桥,小哥正站在桥边缘凸起的地方。 那些行踪神秘的藏族人应当就是在这样一座桥上行走,所以在那般厚雪中才得以健步如飞。 石桥非常坚固,踩上去纹丝不动,桥面上的雪最多没过膝盖。 雪中竟然有一条直通雪山的桥,它是谁修建起来的,有多长,最终又会通往何处? 远处灰暗中的绿光又接连闪烁了几下,似乎是走到了拐弯处,小哥径直朝着绿光最后闪烁的方向快速追过去。 一连追逐了两个多小时,绿光一直很快很匀速的走在他们前方,时不时被山峦挡住消失一会儿,很快又会在更前方出现,飘飘忽忽,宛如夏夜里草丛中悠悠闲闲的萤火虫。 石桥没有任何岔路,目的很明确的直通往前方,洛贡布最初慌乱的心也渐渐平息下来,他心说,总归是有终点的。 之后便是千篇一律的雪峰山峦描述,只在追逐绿光的第三天,顺着雪中的路一直往前,他们终于来到了石桥的终点。 那里是一面巨大的冰墙,像童话故事里面国王的城堡一样,拔地而起,高耸入云。 洛贡布吓了一跳,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冻傻了,扭头向小哥求证,却见小哥正仰头望着上方。 他也下意识的看上去,这才发现,原来这面白茫茫的冰墙,其实是从一个巨大的斜着的山崖上悬挂下来的,积雪在日光和寒风的作用下不断融化,从悬崖上方垂挂下来,还未完全化掉就又很快被新的积雪覆盖在上面。 长此以往,悬崖下方就积起了厚厚的一层浊冰,形成了墙。 石桥的末尾就连接在这面冰墙上,然而更让洛贡布惊讶的是,走在两人前面的那些藏族人竟然全部不见了。 他们仿佛使用了五鬼搬运中的穿墙术一般,凭空消失在了模糊不透明的冰层中。 洛贡布想要扑过去拍打那面冰墙,试图找出那些人消失的破绽,谁料这一下竟直接扑了个空,他整个人一下撞进了冰层后方的空洞中,摔得七荤八素,头晕目眩。 要不是下意识抱住脑袋,他的脖子都得撞在石头上撅折了。 小哥随后也从冰洞里跳进来,轻飘飘的落在地上,打亮了火折子,走到洛贡布身边,默默看着他。 洛贡布捂着脑袋,扶着山壁站起来,余光却看见,火光中自己身侧似乎站着一个人。 再一对上小哥的视线,发现他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的某个人,亦或者是某些人? 洛贡布浑身的汗毛倒竖,下意识满脸堆笑的扭头,他以为是那些藏族人发现了他们,特意在这里等着两人到来。 然而等他看清自己眼前的东西时,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嘴巴张得能吞下鸡蛋,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半点声音也发不出,他的一只手还按在一张惨白如鬼的人脸上,忘了收回。 这一路上担惊受怕无数回,洛贡布都经历了过来,然而那些远远比不上眼下的场景。 尸体——无数的尸体正站立在洛贡布身后,泛灰的瞳孔睁开,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洛贡布白眼一翻就要往地上倒,崴倒的最后一秒他瞥见那个方向的一具冻干尸体似乎冲他露出了若有若无的微笑。 寒意顿时从脚底窜到了天灵盖上,洛贡布打了个哆嗦,瞬间清醒了过来。 这里竟然是一座尸窟,放眼望去,后方还有无数的尸体,所有的尸体都穿着统一的白色藏袍,被冰棺包裹着,整齐的镶嵌在两边的墙壁里。 并且很关键的一点,这些冰棺都是竖着葬的。 在我国墓葬风水形制中,墓葬的方法有多种,“竖葬”法就是其中之一,“竖葬”不同于普通的葬法,在古代,死者取站立姿势,置入棺材之中,将尸骨清洗干净,被称之为竖棺。 据赖布衣七十二葬法记载:“竖葬”又名“立葬”法,此葬石壁穴之法,大贵之龙逆奔江湖之中,而开石难容。立足中与土缝,立其棺以葬之。形喝:“横壁飞蛾”。 正常情况下,尸骨葬在地上就很难吸收地气,再加上把棺材竖起来,接地的面小了地气更是难以吸收。 如果能准确找到龙气的聚集点,直立竖棺是为了点穴引脉,而棺材通常被直立在龙脉源头,那里是龙气最为浓厚的地方,即使是风水宝地,利用起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古代这种葬法不是一般平民能用得起的,非达官显贵不可,因为这种葬法需要真正的大龙脉旺地。 这些洛贡布自然不知道,但藏族地区普遍盛行的丧葬方式有天葬、水葬、火葬和土葬,他从未见过这般庞大的冰葬墓群。 将这么多的尸体竖葬在这里,显然是非常奇怪的。 洛贡布小心安抚完自己被吓得起飞的七魂六魄,有气无力的问小哥道:“东家,这这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冰葬棺?” 而且特娘的这些冻尸的眼睛为啥全部都是睁开的?并且还好死不死盯着的正是他这个方向,齐刷刷的跟排练过一样。 洛贡布心慌慌的,脚底默默挪动,蹭到小哥身后,借他的身体挡着自己。 然后狗狗祟祟探出半个脑袋,却发现,那些冻尸的眼睛居然自动屏蔽了小哥,在他探头的瞬间又全部盯了过来。 洛贡布的心彻底凉了,完蛋,莫非是自己方才进门的姿势太冒犯,这些冰冻粽子全都盯上自己了? 娘的,这些木乃伊还会看人下菜碟! 小哥端详着那些冰葬馆内的尸体,半晌摇摇头,“不知道。” 他心里也在猜测那支队伍来到这里的目的,是否为送葬。 那根会发绿光的东西,会是某个藏族人的尸体吗? 背后阴风阵阵,洛贡布见这些尸体只是盯着他看,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动作,吓猫住的胆子也舒展了不少。 见小哥的注意力放在那些棺材上,他便转身去看自己方才掉进来的地方。 冰壁上有两个直径超过半米的半圆形洞口,下方是几条阶梯,洛贡布刚才就是一脚踩空直接滚了下来。 他感到奇怪,外面看冰墙时分明一点缝隙都没有,他就是吨位塞过大象,也没法儿撞开那么厚实的冰层啊,这洞真的是突然冒出来的。 小哥走上台阶,伸手将一扇白色的玉样的圆形翻门转了回去。 原来方才洛贡布撞开的是一道冰上的机关门,由于那门和周边的冰墙是同一个颜色,加上上面覆盖了一层薄冰,这才让人瞧不出究竟。 洛贡布这一下倒真是误打误撞了。 他们看向身后,同在雪山上修建一座石桥一样让人不可思议,这里竟然有一条直通山体内部的隧道,那些人为了埋葬先辈,竟然挖穿了一座山 这简直是令人无法想象的浩大工程。 在当时的年代,想要完成这样巨大的工程,等同于天方夜谭,但却偏偏有人做到了。 清越的铃铛声在隧道里再次回响起来,仿佛是在指引着他们跟上去。 两人打起火折子,沿着竖满尸体的隧道小心往前走。 铃铛声一直在前面,每当经过一个转弯,铃铛声就会响起,像是在催促他们不要停下脚步。 小哥若有所思,时不时的停下来,将火折子贴近冰棺去看里面的尸体。 被冰冻住的尸体不会腐烂,面部纹理非常清楚,这里有男尸也有女尸,年老和年幼的都有,虽说尸体都穿着藏族服饰,但前面一部分冰棺里的人脸更趋近于汉人。 那就更奇怪了,汉人为什么会葬在这般遥远的雪山中,他们同那些幽灵藏人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越往后,尸体的面部轮廓越深邃,越接近藏人的面孔,他们仿佛看到了一幅壮丽的族群演变史。 虽然这些人早死多年,尸体就算要蹦出来,也有结实的冰棺挡着,但洛贡布还是觉得渗人的厉害。 他都怀疑自己这辈子加上上辈子所有可能见到的尸体在今天一拥而上,全都聚集在了这里。 隧道比想象中还要长一些,他们走的昏天黑地,不知过了多久,火折子都快烧没了,前方终于出现了转机。 光,前面有了自然光! 洛贡布欣喜若狂,小心翼翼的凑过去摸了摸那面冰墙,果然感觉到手下的墙面可以推动,缝隙间也有细碎的冰渣,那些藏人就是从这里出去的。 洛贡布咬牙使出全力往外一推,沉重的冰门被推得缓慢旋转开来,他探头出去一看,外面豁然开朗,无比明亮。 那是一口巨大的犹如琥珀一般的大湖,仿佛一面巨大的宝石镜子,静静的镶嵌在前方的雪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