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简台上舆论来回横跳的时候,温瑜正坐在小摊前,以手支脸,看着摊主给糖葫芦裹糖浆。
核桃大小的山楂红彤彤的,被淋上橙色的糖浆,同时刺激着视觉和味觉。温瑜很享受这样的时间。
她样貌不错,气质高贵,即使是这样随意的坐着,也彰显着百无聊赖的闲适,在往常的冰冷淡漠之外,竟然透出了一点乖。
即使如今是男子样貌,也很惹人喜欢。
摊主特意在山楂上多给她洒了一把熟瓜子和芝麻。
这也是温瑜从街那头吃到街这头遇到的常态,摊主都很友好,赠品特别多,更绝的是,整条街都很好吃。
她吃溜丸子时想到了系统,丸子软软的,糯糯的,很像系统给人的感觉。
嗯……很像它不开口的时候给人的感觉。
开口了,就是麻辣鸡了。
如今坠入梦境,系统这个操心的性子,在外面不知道要如何的着急,可惜,只有一个和它都没办法大眼瞪小眼的金蟾在。
想到这,温瑜勾唇一笑。
旁边经过的小孩看愣了,连手中的青龙糖人掉了都没反应。
温瑜看她,将到手的糖葫芦掰成两半,递给了她半支,摸摸她的头,感觉不如系统的手感好,咂了咂嘴,转身走了。
街道旁,有路人闲谈。
“灵铸山庄两年前新推出的连玉简你还记得吗?用连玉简,可以连接到修者交流的玉简台,你知道吗?咱们镇的慕容老爷,在玉简台上被大家称呼为食仙呢。我看着,都觉得面上有光。”
“这我能不知道吗?称呼投票我还参与了,不过我投的是食神,没赢。”另外那人略微沮丧,但很快振奋:“咱们罗罗镇也算出息了,再过个几百年,说不准慕容老爷的罗罗宗也能成个一方大宗。那时候,咱们这满镇食修,可就能扬眉吐气了!那可是喜事一件!”
“不用等几百年,过不了多久,咱们镇上就有喜事了。”第三人凑了过来,一脸神秘。
“怎么说?”
“婉小姐半年前救回来的,长得很英俊的叫阿麦的小伙子,你们还记得吗?我听人说,婉小姐和阿麦成天出双入对的,慕容老爷也很赏识这个年轻人,前几日罗罗宗采买了不少新物件,估计两人的婚事将近了。”
“阿麦虽不太爱说话,人看着倒实诚,办事也稳妥,最近办成了几件大事,很得慕容老爷的赏识。他逃荒到这里,遇到小姐,能在一起,也是件好事。那我可要赶紧准备贺礼了,往日承蒙慕容老爷照顾,这次小姐大喜,我可不能失礼。”
他们又聊起了贺礼。
温瑜没有再听,吃着糖葫芦往慕容府走去。
刚到镇上,看着周围建筑风格和众人穿着,温瑜就知道,这梦境对应的不是现在的时间。
略一打听,便知道,原来,这里是一千年前。
一个普通的叫罗罗镇的小镇。
唯一的不普通,就是镇上的人都擅长美食,有专门的美食一条街,各色小吃,天南地北,海陆空,什么都有。
温瑜便吃了一路。
这里还有个叫罗罗宗的小门派,是慕容家的家族门派,以食修入道,她略微感应,就知道是个不入流的小门派,千年以前,修为本就内卷,这门派中的人最高修为却才只有筑基中期。
魇魔所织的梦境,往往都建立在个人身上。
温瑜不知谁是梦的主体,但这里很是安宁,她便由着性子,就当是观光旅游,想去看看略有些好奇的婉小姐和阿麦。
镇是小镇,慕容府也并不奢华,是很有烟火气的宅子。
靠近时,能闻到隐隐的香味。
温瑜注意到,府内来去的弟子,都一身橙衣,衣角绣着圆圆酥饼,看上去就很有食欲。
那是罗罗饼,是这个镇上的特色。
她的目光落在衣服制式和酥饼绣纹上,脑中模拟着被撕坏后的样子,与第二梦身上的对比,发现,正是同一件。
第二梦竟是千年前罗罗宗的弟子吗?
“阿麦哥,我们要去哪里啊?我们快要结亲了,每天还这么一起出去,父亲要说的。”少女声调偏软,话语中是满满的羞涩和喜意。
温瑜转头看过去。
那是一张与第二梦相同的脸,只不过没了可怖的黑手印,有了人类的鲜活,还有对眼前人的信任和爱意,与对未来欣喜甜蜜的憧憬。
第二梦就是慕容婉。
那阿麦是谁呢?
她看向少女身旁的高大男子。
男人很高,将少女衬得越发娇|小,他很帅,是那种又英俊又邪魅的帅,身体虽藏在衣服下,可行动之间,能看到流畅的肌肉线条,像是一只矫捷的豹。他看向少女的眼,温柔多情,势在必得。
许是两人的关系已经确定,不经意间,他将少女的手,握在手心。两人衣袖都宽,竟像是在大众之下偷偷牵手一般。
慕容婉脸微红,挣了几下没成功,也因着怕被人发现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最后只能任他牵着。
两人没走大道,顺着小巷小路,往镇外溜去。
拐入小巷的时候,也不知道阿麦做了什么,慕容婉“嘤咛”一声,脚步一顿,彻底羞红了脸,甚至还不依不饶地打了对方一下。
温瑜隐去身形,跟了上去。
两人来到镇外山林深处,那里有一个小房子,看样子,建起来也没有多久,像是他们的秘密基地一般。
阿麦开口了:“今天你想做什么菜?我帮你准备。”
他的声音也很好听,不是女人喜欢最多的低沉磁性,但很男人,是雄性间很有存在感的不容忽视的声音。
温瑜听着两人对话,若有所思。
原来,慕容婉生性拘谨,在家做灵菜失败,自信不足,便有些不敢碰,这地方是阿麦特意建的,用来给她练习。
温瑜摸摸鼻子,她还以为,这是两人专门出来幽会的房子。
看来,穿的世界多了,见的世面广了,连带着思想,都跟着有些黄了。
“你想得没错。”尖细扭曲的声音响起:“做菜是借口,他建这房子的目的,就是要与我在此处幽会。”
温瑜眼神冰冷,抬眸。
房子前的少女准确地看向她隐匿的方向,她一掌打散阿麦,缓步向温瑜走了过来。
“沙沙”的脚步声中,她身上的颜色褪|去,衣服由新变旧变破,变灰的皮肤上,印上了黑手印。
温瑜没有窥探被抓包的自觉,难得地夸了一句:“你发现的,比我预计的,要快。”
“准确来说,我以为你一直不会发现。”
第二梦盯着温瑜。
对方说得没错,她什么都没有发现,甚至还以为温瑾坠入噩梦炼狱,明日晨起,阳光初现,温瑾便会化为飞灰。
就像,她杀过的那些人一样。
是玉简台上的真相反转,让第二梦意识到自己杀错了人,慌忙入梦,想要拉回温瑾。
可她找遍了所有的织梦,却都没有温瑾。
第二梦的脸色很难看。
她没有想到,温瑾进入的,是她藏得最深的噩梦。
而且,这还是他主动选择的。
“为什么?”第二梦问道:“你明明有反制我甚至重伤我的能力,为什么,你不动手呢?”
温瑜连犹豫都没有,从看到慕容婉真容的时刻,她就已经编好了剧本。
她眼含悲悯,透着宽容:“我说过,我与你说的,都是我的真心话。”
“梦魇成魔,痛己痛旁,也控制不住杀|戮的本性,我从见到你的那一刻,就知道,你很痛苦。”
“我想要拯救你。”
第二梦的眼睫轻颤了下。
玉简台还温瑾清明,那么他便是一个真正的好人,是被獬豸散人认可的君子,是宁愿受伤被污也不愿见杀|戮,妄图感化和拯救对方的圣人。
第二梦也曾入过佛修的梦,她甚至觉得,比起口说慈悲、修菩提心的佛修,温瑾所言所为,才更像是佛。
温瑜敏锐地察觉到第二梦的情绪变化,她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向她走近:“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第二梦的声音猛然尖利,她面目狰狞,声音痛苦,身上黑手印蔓延,情绪又激动起来:“你看看,还能发生什么?”
“我爱的人,我心心念念要嫁的人,就在这一天,就在这个地方,我发现,他骗了我!”
“我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看到,整个小镇,都被血祭之阵死生阵围住了,而我家,就是阵眼!”
“他跟我说,这只是幌子,是要引来并击杀他的仇人的,我的家人不会有事,罗罗镇也不会有事,他说他爱我,想和我过一辈子,所以才这么做的。”
“呵,”第二梦冷冷笑道:“他第一次带我来看这个房子,求我嫁他时,也是这么说的。我信了他,便不顾羞怯,将一切都给了他。”
“每一次,他想要了,便都会带我来做菜,说他爱我,若他忍得很辛苦,我爱他,又觉得我们已经定亲,便也就从了他。”
“但这次不一样了。”灰色的眼泪从她的眼眶滑落,像是泥石流一样可怖。
“那可是我的家啊!我想要回去示警,他却拦住了我,我打他,我挣扎,他却像往常一样,以为我在撒娇闹脾气,他将我扛回了屋里,不顾我的挣扎……”
她没有说下去,而是指着遍布在身上每一寸的黑手印,和被撕烂的衣裙:“这是他留给我的。”
温瑜垂眸。
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进过很多小说yy的世界,其中不乏男主升级流爽文。阿麦的身上,带着那些yy中男人的劣根性。
他将女人的不要和抗拒当情趣,甚至期待有一天,她真的抗拒,而他在真的强迫。
那是一种更刺激的快感。
慕容婉是个牺牲品。
“我晕了过去。”第二梦抹去了泪水,以一种很决绝的动作,眼泪并不让她显得软弱,只能觉出她的恨意。
“醒来时是第二天,阿麦不在,他给我盖了被子。”她讽刺地扯扯嘴角:“我是食修,嗅觉很强,我闻到了血腥味。”
“我就是这样跑了出去,这一刻,我也不怕父亲训我了,我甚至希望,他能训我。”
“可是……”她的声音更加尖利和扭曲。
周围空间晃动,山上小屋不见,破烂橙衣、光脚染血的少女,就那样跌跌撞撞地,回到了罗罗镇。
镇上,已没有温瑜最初看时的温馨和美好。
只剩下一地的干尸,像是被炙烤而死,连血液都蒸干,皮肉枯朽如树皮,仅是风一吹,就脱离破碎,露出底下更加干枯的肉和骸骨来。
还有人死而不甘,两条腿已经没了,仍挣扎着向着水井爬行,似是想要缓解口中的干渴。
他死时,手还是向前伸着的。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慕容婉跑回了慕容府,然后府内与镇外,是同样的景象。她的眼前,是家人的尸体。
唯独没有她的父亲。
少女仓惶的脸上有着不敢置信的期盼,从府内找到府外,最终在镇中的广场上,找到了一枚指骨。
属于大拇指的指骨分外得长,不正常的弯着,这是她父亲的指骨。
因为年少修炼过急,他右手大拇指是外弯的。
可她仍不想放弃,只有指骨,未必人就死了。
想要再找,但一迈步,就顿住了。
少女停步,收回了沾满血污和灰尘的脚,看到了脚下一张圆饼。
那是罗罗饼,是这个镇上的特色,也是慕容家和罗罗宗引以为傲的象征。
往日金灿橙酥,饼皮翘着,一圈一圈,光是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曾经,父亲慕容举领着他们一众兄弟姐妹,亲自教他们做饼。
男人的脸上带着忠厚和自傲的笑:“别的宗门都是以什么龙啊鹤啊云啊为象征,绣在衣服上,但其实和门派半点关系都没。”
“要我说,咱们食修以所做出的食物为傲,那便不需弄那些花里胡哨的。你们看,罗罗饼就很好啊,看着就香,也亲切,就像咱们食修一样。以后,爹也成立个宗门,就叫罗罗门,罗罗饼就是咱们的象征。”
“你们可听好了,以后不能那么随便不想吃就扔了,这可是咱们的面子里子,比命还重要的,断不能让人轻贱小瞧了去!”
那时的慕容婉还小,很多话都听不懂,但她记住了一句。
罗罗饼比命还重要。
而如今,这比命还重要的饼,就这样被扔在地上,因为做得用心,它没有散碎分裂,只是最上面的酥皮,被踩烂了。
从山上回来,到处寻找的整个过程,慕容婉都没有哭叫。
可这一刻,她看着罗罗饼,脱力跪在地上,一行血泪滑过脸颊。
“啊——”
凄厉绝望的痛叫,响彻无人的小镇。
就在这时,慕容婉听到了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