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人们每天都会前来叩拜。到了后来,他们就不来了。他们忙着生计,忙着找寻吃食和衣物,只是每日例行公事一般,将搜刮来的尸体和助燃物扔进神明的棺椁里。
那颗心脏,被简氏的族长安置在了一个破旧的祠堂内。祠堂内烛火晃晃悠悠,供桌上稀稀拉拉摆放着一些寒碜的贡品,而年轻的族长正坐在供桌前,用刀在一块阴沉木上刻下裴策的名字。
正是一千多年后,被藏在无字神龛后的那一块。
阴沉木牌位刻好后,被放置在了那颗心脏后面。神明的心脏不会腐朽,在神明苏醒之前也不会跳动。它现在就那样血淋淋地躺在盘子里,被当做贡品放置在祠堂供桌之上。
如此阴森又邪气的供奉明明那样诡异,存活下来的简氏族人竟没一个人觉得奇怪。他们被族长告知要对神明心存敬畏之心,在神明苏醒之前不允许踏足祠堂之内,于是所有人纷纷默契地避开了这里,除了偶尔进来更换贡品的人,祠堂里只剩下简书一个人。
或者说,一只鬼。
简书不记得自己被困在这片时空内多长时间。他白日里会飘出去看忙忙碌碌的人们,夜里就飘了回来,缩在祠堂的蒲团上睡着,一如刚刚被送到雨城的那段时间,与沉睡的神明作伴。
“可惜。”他睡着前小声呢喃,“没看到蔷薇花呢……”
那场大火终于燃到了终结。
尸山血海被烧成灰烬,风一吹,骨灰和尘土卷到了一处被刮向远方。厚重的尘埃一层又一层卷入云里,再后来,天就下起了雨。
简易安来祠堂一次,拿走了放置在供桌前的心脏。他经过简书时,简书看了心脏一眼,它并未跳动,一如死去的少年将军。
简书站在檐下看雨,到了后半夜,雨越下越大,一阵风卷着雨丝刮开了祠堂的门,将供桌前最后一炷香吹熄了。
一切陷入了黑暗。
雨夜最是安静,也最是阴森。就算简书自己也变成了孤魂野鬼他还是害怕,连忙从檐下飘回了祠堂内,在蒲团上坐下。
“也不知道我到底算不算死了……”他两只手承载曲起的膝盖上叹了口气,“真不甘心啊。”
不甘心就被困在了这里。
不甘心没有把裴策带回去。
人不能一直钻牛角尖,不然钻着钻着就容易生气。简书连着唉声叹气了好几下,祠堂空旷,来来回回都是他的叹息声。
只是在回声里,好像夹杂了一声不属于他的叹息。
叹息声来自雨里,来自地里,来自空气,来自任何一个方位。那声活着的叹息钻进了简书的耳朵里,也让他在久违的熟悉感中抬头,看向供桌上的那块阴沉木牌位。
黑暗中,一身白衣的男人看向了简书,身上覆着一层微弱的光芒。
简书感到了心脏的抽搐,双眼猛地大睁:“裴策?!”
不是小裴将军,不是少年裴策,是在雨城之中他见到的神明!
被唤了姓名的男人愣了愣。他的表情有些痛苦,又有些茫然。视线扫到简书身上时,微微皱了皱眉。
属于人类的记忆如海水退潮,逐渐变得模糊。只是在全然忘却之前,裴策抓住了最后一个画面。
漫天星河之下,夜风吹拂高塔。他碰了碰少年的眼睛,声音温柔。
“为何又来看我。”初生的神明问。
简书微张着嘴,过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因为……想见你。”
“原来如此。”神明脸上还残留着少年将军的神色,轻声问,“你可回到了安宁之地?”
“回、回到了。”
神明看着简书半透明的身体,没有点破他的谎言。
“你可以向我祈愿。”神明说。
简书腾地从蒲团上坐起来:“我不是想要获得祈福才来见你,我是因为想你所以才来见你的!”
神明静默了片刻,还是重复了那句:“你可以向我祈愿。”
属于人类的神色越来越淡,他慢慢变成了悲悯世人的神。小裴将军最后的记忆散去后,眼前的神明再也记不得他了。
简书心里难受极了。
他能察觉到裴策的改变,却无法阻止这一切,甚至,还要庆幸初生的神明会忘却曾经的苦痛。家国破灭,尸体还要被贪婪的人做成守护他们的神明,他若记得这一切,会多么痛苦啊。
到了最后,简书恭恭敬敬跪在蒲团之上,虔诚地叩拜了下去。
“我……祈愿还能再见到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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