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萧萧,孤月高悬。
冷血倏地停住脚步,视线定格在树下的十字状剑痕上,脸色沉了下来——这是他在一个时辰前留下的标记,并且已路过了至少两次。
这是一件十分罕见的事。
他幼时曾被狼群收养,对于如何在森林之中分辨方向,已是如鱼得水,今日追凶到人迹罕见的密林,竟然在一个地方兜了两次圈子。
一想到这儿,冷血周身的气压又降低了三度,不免怀疑自己追丢了人,薄而锋锐的唇一抿,怀疑是不是凶徒有什么旁人不知的手段。
这一次追缉的凶犯,乃是在江浙一带赫赫有名的大盗——杜枭,其人心肠歹毒、手段狠辣,口蜜腹剑且贪财好色,轻功在江湖上也算数一数二,要将其抓捕归案可谓是十分不易。
冷血从定州一路追过来,两个月里几次三番与他交手,都被其以下作招数逃脱,几夜不合眼都是常有的事,也就是他心性坚毅,无论何时都沉得住气,换作旁人早就暴跳如雷了。
此时已过了晌午,阳光穿过头顶的枝叶投下一片斑驳的树影,不过多时,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伴随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冷血分辨得出,这并不是人类的血,气味一点也不腥臭,反而夹杂着一丝让人心中一动的香气,果然,灌木晃动了一阵儿,忽的从中窜出一头体型硕大的狼,口中叼着什么猎物。
他没有拔剑,也不怎么动作,从小与狼群生活在一起,让冷血也拥有了一种类似于野兽的直觉——这只狼没有杀意,甚至十分友善。
它走近了一点,似乎把冷血也当成了狼群的一份子,用头颅亲昵的蹭了他一下,把口中的猎物放了下来,从喉咙里发出催促的呜咽。
冷血:“…………”
他一时沉默,这才看清了狼口中的猎物是一只漂亮的大狐狸,皮毛像火一样红,狭长的眸子柔柔的望了过来,竟从中滚落出一滴泪。
它的颈侧被咬穿,血液染红了下腹雪白的皮毛,脏兮兮的凝成一缕,进气多出气少,已经没什么力气挣扎了,再不止血,必死无疑。
母狼又催促的呜咽了一声,这只狡猾的赤狐很会躲藏,但味道十分鲜美,不过是吞咽了几口血,它捕猎时耗去的力气就恢复了大半。
冷血迟疑片刻,有点盛情难却,但狐狸一般不在人类的食谱上,而且它狭长的眸子看过来时灵动又哀伤,不像野兽,反而像是人类。
很快,树林里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嚎,母狼立刻以悠长的叫声回应,用鼻尖拱了一下这个不会捕猎的亚成年,头也不回的跑进了林中。
冷血这才俯下了身,伸手拨开赤狐颈侧被血染红的皮毛,取出金疮药洒了一些,狐狸立刻疼的哀叫了一声,毛绒绒的大尾巴甩了甩。
不多时,血渐渐的止住了,他在内衫上撕下一条干净的布,把狼牙撕裂的伤口包好,狐狸半点也不挣扎,温驯的舔了一下他的指尖。
这也太奇怪了一些。
寻常人家养的狸奴受伤了,主人去碰伤口还得挨几下挠,它疼的这么厉害,却一点也不戒备人类,反而十分亲昵,像是在感恩一般。
一旁的灌木窸窸窣窣,冷血目光一转,从中探出一只灰白的狐狸头,一看见他的脸,这只看起来上了年纪的灰毛狐狸立刻一个哆嗦。
冷血十分英俊,而且是一种冷漠的、不近人情的英俊,他的唇和他的剑一样,细薄且锋利,眸子中带一点碧色,像是一头年轻的狼。
“嘤——”
老狐狸心脏骤停,还以为老冤家终于修成了人形,差一点儿当场厥过去,还好它身后又窜出来几只毛色深浅不同的狐狸,闻了一下发现没有妖气,这才让老父亲重新振作了起来。
冷血的动作顿了一下,大抵猜得出这几只狐狸沾亲带故,多半是一窝所出,老狐狸上了年纪,皮毛褪色,不过其他几只都是赤狐,只不过毛色深浅不同,没有受伤的这一只华美。
或许是顾忌人类,它们没有立刻上前,只是警惕的停在不远处发出婴儿似的啼叫,听起来有些尖锐,并没有受伤的这一只婉转多情。
他毕竟还有缉凶重任,略一思索,就主动起身退开,分辨了一下方向,用轻功离去了。
冷血一走,一窝七八只狐狸也不躲了,老狐狸一头窜了出来,一阵青烟散去,就变成了一个仙风道骨、清癯瘦削的狐狸老爷,眼中含泪,心疼不已的道:“我的儿,你可受苦了!”
余下几只狐狸嘤了半天,也摇身一变,一眨眼就变成了天香国色的大美人,一个个媚眼如丝、婀娜多姿,泪珠子啪嗒啪嗒掉个不停。
一个端庄婉约的美人啜泣了一会儿,道:“……吓死我了,这些狼真是可怕,我还以为十七妹回不来了,父亲,十七娘的伤怎么样?”
老狐狸也一直哭个不停,道:“好在血已止住了,回去将养一段时日就好,只是到底伤了元气,今后的寿数恐怕不多了,我的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