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十六起,老人一则不愿让儿女担心,二则也自感将会找丈夫四儿去了,活动范围己缩小到里外二间房里。但上厕所,偶尔起床在屋里走几步老人都是依靠自己的余力独自完成,她是不充许别人包括儿孙们来帮助的!
儿孙知道老人的稟性,也为不伤及老人心中那股执念自尊,只是在旁小心看护,断不敢随意造次。
渐渐的,到二十几,忘了具体哪天,老人连起床在屋里走几步都成了奢侈。终于老人不抗拒儿孙们的帮助,好几次起床都是儿孙们帮忙完成的。
到初二那天,老人除了上厕所外,像起床在屋里扶着转几圈的事也全免了——老人瀛弱的身子也撑不起她的刚毅信念。
尽管如此,老人从不谈及生死,死后的安排早在十几年前老人曾慎重的向儿孙们做过交代。丈夫四儿死在六十年代,在丈夫四儿坟地边己葬满了其它同族长辈往者,虽不能葬一起,葬在同一座山岗也算是团聚了。每每议及此事,老人曾一次次语重心长的交代。
初五那天的夜特别长,呼啸的北风挟着怪声闹了一个整晚,整个世界除了肆掠的大风外,其它都静寂了。丁香老人用空洞乏力的眼光扫视了床边的儿孙们一遍,缓缓地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讲道,“夜深哒,你们上班的要上班,做事的要做事,都回去睡吧,寒香你就在这里睡,这里暖和,有炭火!”
围了一圈的儿孙们对视了一眼后,都陆续起身请安告退。今天本来是大儿子值守,因天气突变,大伙忙着储备炭火和后几天将会下雪时的必备物质,到傍晚时都过来陪护老人,明天各有各事,嘱咐安排一番后都离开了。周祥临走时添加了一些炭火,打开一半一页靠后山的窗户,冬天烤火是最忌门窗紧闭空气不流通的。
众人走后,寒香凑到老娘旁,用手理了理老娘多日卧床有些脏乱的头发,轻声的叫道“妈,你头发有些脏,天气好些我给你洗。”
“好叻,——只怕妈等不到开天啰。”丁香语气沉缓的应道。眼神游离在帐顶,老人一生都有盖蚊帐习惯,不论寒暑。
“妈,不会昵,前些天你说春上还要买只羊看的。”寒香笑着试着转移话题。“嗯,怕不行哒噢。”丁香像是自言自语般的呢喃了一声,全没了往日坚强口吻,话毕闭上双眼再不言语。
望着这一生从不服输的妈口中嘣出的这句话,站在床前的寒香呆立了好一刻,静静的看着生她养她曾给她鼓励勇气的妈己瘦得有些脱形的脸,竟好久不知如何说话。
怔了好一会,寒香才缓缓轻声轻脚的走到炭火边用盖子盖好火,去外边把开了一半的窗户关得只剩2寸宽的缝。凛冽的风灌了她一脖子,刚还暖意十足的身子不由打了个寒颤,轻轻走回内屋靠着妈内侧躺下。轻抚着老人已骨瘦如材的躯体,不觉鼻子一酸,晶莹泪珠已滑落枕头,凝望着因炭火火光消失又恢复得像纸一样惨白的老妈的脸无法入睡。
整个上半夜老人很安静,略显短促的呼吸倒也让人放心,渐漸的寒香敌不过睡意,恍惚迷忽睡了。
风仍一阵紧似一阵的吹,不晓得过了多久,寒香忽然听到老妈梦中呢喃着什么。迷糊的睁开眼看了看妈,这时丁香忽然叫了声“桂先生,你来接我是的不?”——桂先生是寒香故去的老父,在那个物质医疗奇缺的年代死去的丁香一生挂怀如兄般丈夫。
“妈,怎么了,我怕。”寒香望着梦中呢喃的老妈有些亢奋的脸,用手轻摇着丁香的胳膊,生怕一不留神妈也走了。
这时丁香却没有醒来,她已听不见女儿的呼唤。她在幽暗的维度中思绪,远远的,她看见了一个略显清瘦但脸蛋中有些黑里透红的汉子正拥着一台红红的花轿向她走来,周围的田地正开着金黄的油菜花。
忽的一下她男人不见了,却又看见了她裹着小脚的妈追着她骂,“一个女孩子,叫你野叫你野,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刚还在的妈也不见了,却看到身着长衫的老父掀起长衫拿着长长的烟杆轻磕了一下鞋底,慈爱的俯身递过一颗糖,轻声得意的唤道“满妹,你看,爹给你带来了汉口的糖,要不要??噢?”
丁香刚想答话时爹也不见了,儿时公祠里枫树下散落着头首分离的尸体。血污狼藉中叔叔站了起来,伸着双手对丁香笑呵呵的说道:“满妹啊,叔叔带你回家咧!”丁香刚想扑进叔叔怀抱,忽然叔叔却已经躺奶奶棺材里面了,丁香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丁香一急,叔叔也不见了,却看见梓阳在常德城内与日酋血战。轰隆的爆炸巨响中,梓阳拉响了怀中炸药与日酋坦克同归于尽,硝烟迷漫中,梓阳的破碎征衣,残肢碎肉随着热浪飘荡。
丁香不忍赌视,转头就跑,却撞上了一身烫伤的四儿,四儿跌倒在地,撕心裂肺的叫着:“妈,我痛,妈,我要呷白米饭!”丁香忙弯腰去抱时,爹、妈、秋生、叔他们却笑着过来拉起四儿走了,丁香在后面拼命的追啊,喊啊!可他们就好像没听见似的,不管不顾的走了!
到三四更时,风早停了,天上已沙沙的下起了雪,整齐划一的扑向大地。寒香好几次推了妈妈几下,可丁香没有醒来。
她还在梦萦中神往,曾经的往事,熟人,亲友,一生挚爱,走马灯灯似的在眼前一个个,一幕幕的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第一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