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0章仰仗章公 马蹄声在夜间格外清晰。 逆旅中的商队都乱作一团,忙着套车套驴,有的人竟想趁着天还未大亮,摸着黑从后门院墙翻出去。 结果数箭射来,从院墙翻出的数人都被射落。 外头盗贼犹自还在喊着:“老子说了不要人命,只要金银和女人。” 逆旅里的哭声响起,更多的人则被这兵荒马乱的场景吓住了。 章越突然间想起,年少时进京在淮水边遇贼袭击的事,自己住在汴京里以为是太平盛世。 不过咱大宋朝的治安可谓极差,到了徽宗时更差,有宋江,方腊等四大寇,还诞生了水浒传这样的名著。 整个逆旅中的人都在惶恐着盗贼来袭,章越却在细思着日后如何整肃天下治安之事。 唐九,张恭及十几名随从都是穿戴整齐,十几匹健马昨晚也是喂得饱饱的。 “大帅,杀将出去?”唐九请示道。 章越道:“且等一等。” 话音刚落,这时候隔壁院子一声大呼。 “尔敢如此?” 章越听得声音,正是昨日瞧不起自己的商人。 这时候一个女子的哭音响起。 “不!不要!” 另一个粗豪的声音传来:“小娘子,没听见吗?外头只要金银和女子,只有将你献了我等才能活命!” “说不准还能讨些赏钱。” “我花了三十贯雇尔等护我周全,你们竟敢如此待我?可有信义?”商人言道。 “信义一两能值几个钱?” “救命!救命!” 听得商人惊怒的声音,章越摇了摇头。 “还敢喊!快将金银拿出来。” “不然先杀个人试试刀!” “好汉,好汉饶命!我给我给!” 此刻逆旅内慌作一团,外面的盗贼显然有细作混入,故意大声惊呼,制造恐慌和混乱。 章越对唐九道:“其余都不必理会,只要将外头贼势打散。” 当即章越一行人皆是翻身上马,彭经义,黄好义二人守着屋子。 章越所住的院子直通外头大门,章越骑上马后到了逆旅中央道中,见四面惊慌一片,有人道:“莫去送死!” 也有人道:“好汉,我随你们一起厮杀!” 章越也不招呼人,只是驱马向去,但见逆旅大门处伏着数具尸首,几名鬼鬼祟祟的人正在打开门,准备接应外头的贼寇入内。 张恭率先策马加速,拿着棍棒将几人打翻。 已开半扇的大门,唐九一马当先并将背上的弓取下,从胡禄里抓出一支箭来…… 似西军将领擅射者有王舜臣,刘昌祚,向宝者,皆是百发百中。 如王舜臣在一次与夏人大战中,一人一骑射出了上千支箭矢,箭无虚发,堪称马上加特林。 无论史料是否夸大,这个时代,两军交战属骑射第一! 十几骑配着好弓好马的神射手,足足抵得上一支军队。 天色正是既明未明之际,唐九十几骑冲出后,对面是乌泱乌泱的贼军。 骑马有五十余骑,其余都是步卒,也没什么阵型散乱排开。 贼寇见居然有人敢冲出,当即排出五六骑,一名大汉手持一柄巨斧道:“好汉!可敢与我过山风一战?” 见唐九他们不答。 对方大怒拍马手持巨斧冲来。 唐九抬手一箭射去,正中‘过山风’的眉心!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中,过山风翻身落马,唐九左右从骑亦射出数箭,贼寇排出的数骑皆是面门中箭落马。 “是官军!” 这等骑射之术,又只射人面,哪里是等闲官军的水平。 贼寇知遇上宋军精锐当即四散。那几十骑没片刻犹豫拨转马头四散就跑。 唐九等追上去张弓搭箭,又是七八骑贼兵矢贯后背坠马。 宋军马快弓强,又是训练有素,当即分追这五十余骑,最后只让对方逃了数骑。 而跟随他们的五六百名贼寇早就溃散了,但才跑得不到半里,唐九等十几骑已是歼灭了贼寇骑兵又兜了回来。 “降不降?” 这些贼寇二话不说抛了兵刃连声道:“愿降愿降!” 章越放从头到尾面无表情地看完了这一幕。 他拨马回到逆旅对几名探头探脑的商队护卫道:“贼寇已降,尔等上去缴械收罗,再一并押送官府。” 此刻逆旅众人对章越是敬畏非常,忙不迭地答允。 各院都开了门,商人们争相出来结识,见章越甚至是矜持,他们也不敢打探身份,只是一个劲地恭维。 章越看到自己隔壁院子处,门开了半扇。原先那位商人一副鼻青脸肿的样子,脸上挂着似欲讨好,又是难为情的神色。 趁着章越回院之机,对方上前道:“多亏官人救命,小女这才活命。” 这位商人暗中打量章越,心想对方这般年轻,手下还养得这十几个精兵,估计是西北哪个将门的子弟,正好借此机会攀上关系。 只要肯舍得钱财,自家说不定有攀亲的可能。 “不知官人是否已经成家?” 章越听对方第二句就冒出这话来,心想自己的丈人缘又来了。 而外头禀告从贼寇身上缴获了金银上万贯,还有其他财货,以及几十匹健马。 这时候远处卷起烟尘,但见百余骑兵朝道上而来。 众人心底又是一紧。 “是官军!” “官军!” 但见这名为首的官兵将领,看着满地的金银珠宝,眼睛都是看直了。 这年头都是这般,贼过一波,兵再过一波。 贼寇劫掠了一处地方,官兵趁机便追上去与贼寇谈判,让他们分给自己些好处。 所以经常是贼寇在前劫掠,官兵便故意放任他们,只是跟在身后分赃。 所谓兵匪一家,官府又喜欢招安,今日为贼,明日为兵,今日为兵,明日为贼的事一点也不少见。 “不知是哪路人马所为?” 官兵将领见了钱财异常眼热,心底正寻思着歹毒奸恶的的主意。 唐九拨马上前喝道:“章经略相公在此,还不下马拜见!” 这名官兵将领一个激灵,看到清一色的青唐健马,旋即明白了什么翻身落马道:“不知经略相公大驾在此,末将罪该万死!” 不久县令,主簿,县尉陆续抵此。 县令是四甲进士出身,至今仍是选人,听说一名封疆大吏在本县境内,遭到数百名盗贼围攻,万一对方弹劾他们那么自己几人的仕途到头了。 县令横了县尉一眼骂了对方一顿,准备一会拿对方顶锅。 县尉乃老实人,默不作声地认了。 主簿却很是淡定,三人之中他年纪最轻。 此刻三人双手高捧着手本。至于院内的商人皆被官兵锁在院中,以防有贼人意图不轨。 隔壁院子的商人从门缝处,看到这几名文官一副汗出如浆的样子,方才明白那个年轻人并非只是将门子弟。 亏自己方才还想将对方召为女婿,这等门第自己一辈子也攀不上。 他寻回头看了一眼女儿,女儿此刻正倚在门边,她的颈边包着白纱,方才雇佣随从要拿她献给盗贼,对方以刃就颈,誓死不从。 如今她低声问道:“爹爹,外面那些人都是来拜见恩公的吗?” 商人点点头道:“是。” “不知恩公是什么身份?姓甚名谁?” 商人道:“此番保住性命已是万幸,至于恩公的身份,不是我们这等人家可以打听的。” “这般啊!”女子点点头道,对着隔壁院子拜了三拜。 此刻县令,主簿,县尉等了一会,方允入内拜见。 他们见章越年纪虽轻,但却没有架子,对他们非常宽和,也不以在治下被袭为意。 几人都是大喜。 章越反而问了他们几句地方民情财税,以及新法实施情况,似在有意考较。 几人都是振作精神答了,章越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只是叮嘱了他们几句爱惜民生的话,便与随从启程了。 几人恭送章越离开后,都是松了一口气,县令道:“如今朝廷河北吃紧,传闻官家打算调章经略相公知瀛州,故才轻轻放过,我等就庆幸吧。” “知瀛州?”县主簿笑了笑,“章经略相公此番收取七州一军,进京必是大拜,岂是去知瀛州而已。这些话不过是掩人耳目,欲扬先抑尔。” 县令觉得县主簿说得有理道:“难怪经略相公方才问我等民情财税,必是日后回朝所用。” 县令又心想,方才他们是否给章越留下好印象,若是一两句话说得中肯,说不定仕途就此显达。 县令开玩笑道:“说不准,我等日后仕途都要仰仗章公。” 几人说了几句,县主簿叹道:“以章公见识才气,此番入朝必有一番作为。到时何止我等要仰仗章公,以后天下百姓都要仰仗章公了。” …… 章越到了洛阳见了司马光和郭林。 郑侠上疏后天子下罪己诏,司马光第一时间上书言事,批评王安石的新法。 王安石虽罢,但新法未废,甚至还换上了司马光最讨厌的吕惠卿。 司马光感到十分失望,直接身体不适。章越到了独乐园时,司马光也是让郭林告诉自己一句话而已。 郭林说司马光在病榻上言道,这新法是错了便是错的,是不会变的! 眼见司马光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仍是不惜余力地抨击新法,章越便转告郭林安慰司马光好好养病。 然后郭林带着章越出门。 章越与郭林默然片刻问道:“淳甫呢?” 郭林道:“淳甫上次去熙河见你,回来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将以往写的好些诗词文章都烧了,此番你至洛阳,他也不愿见你。” 章越道:“我明白了。” 章越此刻颇为情绪不佳地向郭林问道:“师兄觉得我所为的,是否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