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山的时候,阿斯和他家里人都回家来了,他们将门窗紧闭,再三叮嘱李刚和张详不要出门。
“好的。”李刚说。
村里的人睡得很早,吃过面饼和茶,就吹灭火把睡了。李刚和张详不习惯这么早睡,躺在草席上,讨论着恶诅村的事情。
那歌声就在此时响起——“……要是春天不回来,那就夏天来;要是夏天不回来,那就秋天来……”
是阿琪,是她在唱歌。
他俩紧张极了,他们挤在一起,不敢说话,也不敢出声。
“你们听见了吗?”隔壁房间里阿斯望忽然说话了,声音很轻很轻,但是他们还是听见了。
“是的,是她在唱歌。”李刚轻声回答道,“怎么办?”
“别理她,睡吧,”阿斯的声音充满疲惫,“只要不出门,就没有关系。”
“阿斯,阿斯。”张详呼唤着。但是那边很快传来阿斯望粗重的呼噜声,看来这里的人都已经习惯了鬼魂的出没。
但是他们睡不着。他们用兽皮包裹着身体,用稻草堵住耳朵,可是歌声仍旧如流水般清晰。
“你们没有睡,是吗?”阿琪忽然停止唱歌,轻声道。
张详他们吓得几乎要停止呼吸。他们没有回答,躲在黑暗的茅草房里,全身发抖。
“你们没有睡。”那个声音突然出现在他们耳边。
房间里没有一丝亮光,在房间角落里,一个白色的影子,慢慢朝他们飘过来。
他们心跳越来越快,那影子长发飘拂,脚不沾地,如同在水面滑行的鸟儿,轻盈地滑到他们身边。
“张详,你们为什么不理我?”阿琪白色的影子在黑暗中十分清楚。
“阿琪,”张详全身出了一层冷汗,颤抖着道,“你已经死了,不要诅咒我们了。”
“诅咒?”阿琪嘲讽地说,“你们现在就要走,离开恶诅村,到荒野上去!”
她想害死他们!没有人能够活着离开恶诅村!
“阿斯!”李终于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
没有人回答他。
阿琪哈哈大笑起来:“我说过,夜里没有人会理你们。”她在暗中吹了一口冰冷的气,火把变突然亮了,但不是燃烧的火焰,而是蓝色的磷火。
阿琪在磷火中笑着,拉着他们的手,要将他们拉进黑暗中去。
她的手,冰凉而僵硬,是一只被死亡浸透了的手。
“看在我祖父阿特巴的份上,”张详大声喊道,他紧紧抓着李,“不要伤害我们!”
隔壁房间里传来不安的骚动声。
“跟我走!”阿琪声音冰冷,“跟我走!”她的长发在一瞬间长长,黑色卷曲的长发,在地面上蔓延,渐渐如潮水般淹没了两人的身体,将他们包裹起来,象蜘蛛包裹它的猎物。
“救命!”李刚大声呼救,“阿斯,救命!”
隔壁的火把蓦然亮起来。很快,阿斯和他的4个儿子出现在门口,他们的脸上都充满惊恐的神色,豆大的汗珠挂在额头上。
“阿琪,”阿斯声音微弱地道,“鬼魂为什么也开始伤害屋里的人了?你们破坏了规矩。”
“没有规矩!”阿琪蛮横地道,“我们现在要杀你们,除非你们离开恶诅村,”她的眼睛发出绿光,“恶诅村是我们的!”
“恶诅村是我们的。”一阵咏叹般的低语从窗外传来,所有的门窗都洞开了,一阵又一阵冷风吹进来,茅草屋象气球般轻飘飘地飞到了天空之上,越飞越高,和满天堆积的乌云融合在一起。
整个村庄的茅草屋都飘了起来,人们睡眼惺忪地站在地面上,仰望着他们的家随风起舞。
四面燃起了蓝荧荧的磷火,许多穿着草裙、脸上用黑泥土画着图腾的人影飘行过来,将惊恐的恶诅村村民包围在中间。
人们的眼神那么绝望,可是除了李刚和张详,他们谁也没有掉泪——在很多年前,恶诅村的人,就已经不会流泪了。
鬼魂们低声笑着,朝人们逼近。人们象一群羔羊,慢慢缩在一起,却没有人想到逃跑。
“快逃!”李刚大声道,同时拉上张详,他们两个拼命奔跑起来。他们的奔逃提醒了村民——原来他们还可以选择逃跑。
于是所有的人都开始跑起来,足下踏着村里绿色的草地和庄稼,身后是影子般的鬼魂。风吹荡着他们的草裙,他们狂奔不已。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跑出了恶诅村的边界,跑进了从来没有人能够活着离开的黑色荒原。
“不好,我们出来了,”有人发现了这个问题,立即站住,“必须回去,否则我们都会死在荒原上。”
村民们慌乱地点头,转身想回到恶诅村去。
“站住!”张详大声道,他从旅行包里取出祖父的骨灰坛,“你们回去,会被鬼魂杀死的!我们逃吧,阿特巴曾经逃了出来,我们也一定能!”
人们犹豫地看着他,又看看恶诅村,那里闪烁着粼粼鬼火,茅草屋已经全部消失在天空,庄稼也被他们奔逃的脚步践踏了,家,已经不存在了。
他们望着阿古力特的骨灰坛,渐渐露出从来没有过的表情。
“是的,我们可以的,”阿斯低声道,“为什么不试试呢?很多年没有试过了!”他抬起头来:“孩子们,带着我们跑出去吧!”
李刚出地图,看了看上面的标识,带着村民们朝南方跑去。冰冷的鬼风从他们身后吹来,有几次,一些木棍般僵硬的鬼手触摸到了几个想回诅咒村的村民,
他们吓得又转身加入了逃亡的队伍。鬼魂们在他们身后20米的地方跟随着,蓝色的磷火飘荡在天空和大地,仿佛一点点小星星,为村民们带来微弱的光明。天空中,乌云不时变幻成各种奇怪的面孔,朝他们龇牙咧嘴的笑。
而阿琪和她的女伴们,始终在唱着歌,歌词听不清楚,那种婉转悠扬的曲调,在空旷的荒原上,传得很远很远。
跑了很久很久,黑色荒原始终看不到边际。有个男人倒下了,他趴在地面上不肯起来,大声诅咒着黑土地,诅咒着天空,诅咒那些鬼魂:“我跑不动了,没有人能够跑出荒原,我们都会死的!”他绝望地对人们大喊。
他的话在人群中引起一阵骚动,奔逃的步伐停止了,人们的眼神,都变得绝望起来。
“不会死的,”李刚喘息着大声鼓励他们,“我们有地图,还有五里地就可以出去了。”
但是没有人再相信他们的话。村民们用胸前短小的衣襟擦着汗水,坐在土地上,决定休息一阵就回恶诅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