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早期的官吏是没有俸禄的,文武官员的经济来源靠劫掠和赏赐。随着北魏逐渐统一了北方,没了抢劫的对象,立功受赏自然相应减少。官员的生计怎么解决?只能通过贪污受贿、搜刮百姓、官商勾结等非法所得,吏治败坏成为必然。吏治败坏,官吏祸害民众,激起民众反抗,官民情绪对立,不利于北魏政权的稳定。于是,汉族官员发出呼吁,必须进行制度建设,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北魏太和八年(484年),冯太后通过孝文帝的名义下发诏书,在北魏全面推行俸禄制。诏书规定,在“班禄”之后,如果各级官员还不守规矩,再贪赃枉法绝不容情,即便是贪污一匹绢布者,都要处以死刑。按照新的俸禄制度,鲜卑旧贵族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地抢掠贪污了,因此在班禄制在推行过程中,遭到了旧贵族的集体抵制。
为此,冯太后召开大朝会,让官员们进行廷议,展开了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大讨论。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其中汉族官员高闾主张,坚决要求实行俸禄制。他认为:“实行俸禄制,体现了国君对臣子的恩惠,臣子从而尽心尽职;反之,则会造成官员们贪赃枉法,清官也会被拖下水。因此,决不能废除俸禄制!”高闾的意见得到大多数人的肯定,尤其是有利于强化皇权,获得了冯太后的大力支持,俸禄制被贯彻下来,吏治有所改善。
鲜卑人原为游牧民族,他们进入中原地区后,逐渐认识到农耕的重要性。他深知想要站稳脚跟,就必须放弃草原游牧思维,学会中原农耕精神[9]。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就曾下令屯田,劝课农桑。到了孝文帝执政时期,北魏开始考虑实行均田制。推行均田制要具备两个前提条件:一是政府手中掌握了大量荒地。魏晋以来,长期战乱,人口锐减,大量土地抛荒,无人耕种,政府手中掌握大量荒地。二是粮食短缺的现实原因。北魏定都平城之后,首都地区经常出现粮食短缺,军队粮食供应也是青黄不接。怎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粮食问题?恢复生产,鼓励农耕,才是治本之策。
于是,北魏太和九年(485年),在大臣李安世建议下,北魏颁布均田令,由政府主导土地改革,将天下的无主土地分给农民。
推行均田制的前提,政府必须掌握准确掌握土地数量、人口基数、征税数额的数据。但,但刚入住中原的游牧政权,根本无法做到。而北魏此前施行的“宗主都护制”经济,也不利于政府调查数据。它是从十六国后期的“坞堡经济”发展而来,其最大的特点是采取合户制。民众为逃避赋役,将自己的户口、籍贯都寄托在宗主名下,成为宗主的私家人口,即“包荫户”[16]。而户主则是坞堡主、宗主,他们负责向政府交纳赋役。在宗主都护制经济下,农民不仅要受到经济盘剥,还要受到人身限制,宗主甚至还可以决定名下农户的生死。宗主实际上就演化为地方上的土皇帝,这无形中削弱了中央集权。
既然均田制势在必行,那么废除宗主都护制则成必然。太和十年(486年),北魏名臣尚书仆射李冲(也是冯太后情人)提出户籍改革方案,实行三长制:将豪强门下的荫户变为国家掌握的编户齐名,这对宗主都护制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同时,按地域重新编制地方基层组织,在推行三长制。规定五家设一邻长;五邻设一里长;五里设一党长[17]。“所谓三长制,就是在县以下设立半自治机构,来负责一部分中央政府的行政工作,同时也可以实现民间经济的自我管理。”
三长制的推行,政府把手伸向基层,取代豪强地主把持的宗主督护制,增强了国家对地方的控制力度。北魏政府终于清查了全国土地数额、人口数量和土地资源,方便了推行均田制度,同时也拓展了税基。改革之后,“宗主都护制式”大家庭被拆散,小农经济模式在北魏全面推行开来。打击了贵族之家,减轻小农经济负担,扩展了税基,增加了国家财政收入。
长期以来,史学界对北魏汉化改革的研究,基本上秉持全面肯定孝文帝改革,贬抑冯太后的前期改革。这是因为前者全面汉化,符合少数民族追慕中原文明的一贯精神,让知识分子获得极大的心理满足感。而后者一介女流,却在传统社会中长期执政,在儒家观念里面属于牝鸡司晨,故而连她的改革也未得到应有的肯定。实际上,冯太后“这三个方面的改革意义十分重大,促进了拓跋鲜卑进一步汉化,拓跋鲜卑真正摆脱游牧民族生活方式,向农耕定居转变,就是由此开始并完成的。”郭建龙先生从更为宏观的视野来审视冯太后改革:“从制度意义上看,冯太后的功劳远远超过唐太宗,是从北朝到南宋这一千年里,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第一人。”
太和十四年(490年),冯太后终于驾崩,孝文帝开始亲政。孝文帝推行了比冯太后更“激进”改革举措,实行全面汉化政策,北魏的历史由此翻开了新的一页。
孝文帝力主迁都洛阳,是基于政治和经济的双重因素考虑。洛阳是中原正统的代表,此前东周、东汉、曹魏、西晋都曾定都于此。洛阳地理位置极为独特,崤函为帝宅,河洛是王里,素有“九州暖地”之称,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帝王建都的理想场所。相比之下,平城显得鸡肋,平城作为革命根据地还行,但想要褪去鲜卑人身上的野蛮色彩,实现政治文明则不太现实[24]。况且平城环境恶劣,当时有一首《悲平城》的歌谣唱道:“悲平城,驱马入才中,阴山常晦雪,荒松无罢风。”
然而,俗话说得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北人恋土,故土难离,想让他们迁都南下,勋贵集团表示反对。孝文帝只能忽悠他们,宣称要举国伐齐(南朝萧齐)。大臣都人精,知道孝文帝明是伐齐,暗为迁都,但却无法阻挡。孝文帝选了一个黄道吉日,让太常卿王谌卜卦了一卦,预测南伐凶吉。卦象显示上上签,孝文帝说:“爻签大吉,正是汤武革命,顺应天意。”孝文帝亲率30万大军踏上“征途”,当时正值雨季,道路泥泞,车马劳顿,都被折腾的够呛,走到洛阳之时,勋贵再也走不动了。孝文帝下令继续南下,群臣跪在马前苦苦阻劝[25]。孝文帝说:“既然你们不想去南征了,那好,咱们就在洛阳定都吧。”套路,全都是套路啊!就这样,孝文帝把这群草原上的汉子骗到了洛阳。鲜卑勋贵过惯了草原纵马狂欢的日子,在洛阳呆不习惯,就要闹着回代北。甚至连太子也被勋贵怂恿起来闹情绪。太子比较胖,胖子都怕热,洛阳热受不了,闹着回代北。勋贵们都蔫坏,拿太子当枪使,让他带着骑兵偷偷溜回去,看看孝文帝啥反映。太子带头当反对党,把孝文帝气得够呛。派兵追回太子,直接贬为庶人。勋贵不是要看我的态度吗?杀鸡儆猴,这就是孝文帝的态度。看你们这些“猴”,哪个再敢闹腾!
胡人习惯于“披发左祍”,或者是“编发左祍”。“编发”就是把头发编起来,盘在头上。而中原汉人的服装特点:“上衣下裳,束发右衽”。在这儿给大家普及一下古代服饰文化。汉人的传统衣裳宽袍大袖,上穿衣,下穿裳(裙子),不论男女都穿裙子,孔子穿裙子,秦始皇也是穿裙子的。中国古人在汉武帝以前,都是这么穿。中原人开始穿裤子始于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也就是说,汉人选择穿裤子是打仗的需要,骑马没法穿裙子,上下马不方便,里面光着磨得慌。中原汉人在汉武帝时代以后,才开始普遍穿裤子。与汉人宽袍大袖不同,胡人衣服短衣窄袖,便于骑马射箭,长筒靴便于在草原上生活。中原人习惯“束发右衽”,“束发”就是将头发扎起来,在上面再戴上冠(贵者戴冠)、扎着巾(贱者着巾)。“祍”是指衣襟,汉人的衣服衣领连接左右衣襟,衣襟相交于胸前,左边衣襟压在右边衣襟上,然后在右腋下打结。北方胡人的习惯正好相反,称之为“披发左祍”。无论“右衽”,还是“左祍”,只是个习惯问题,无所谓优劣。当年赵武灵王选择胡服骑射,脱掉裙子,换上裤子;孝文帝追慕中原文化,让鲜卑人脱掉裤子,换上裙子。孝文帝让鲜卑人一律改穿汉服,从头到脚都按照汉人的标准去打扮。然而,习俗是有惯性的,很难迅速改变。但,孝文帝是个急性子,他在街上看到妇人仍然穿着胡服,憋了一肚子的鬼火,然后向洛阳城守追责。即便孝文帝不断施压,甚至不惜动用刑罚手段,但是生活习惯,并非短期内就能改过来的。只有不断地进行民族融合,随着时间的推移,才会潜移默化地发生改变。
北魏由鲜卑贵族执政,他们的官话是鲜卑语。太武帝拓跋焘刚进入中原,所有的行政命令,都要使用鲜卑语,在朝为官的汉人也必须学习鲜卑语。随着鲜卑族在中原长期统治,在民族交融之中,许多鲜卑人都是“音杂夷夏”,鲜卑语和汉语夹杂着一起说。就像许多初学英语的小孩一样,汉语说得好好的,冷不丁地冒出一个英语,南腔北调,听着怪滑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