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旧宫静雅轩内。
“娘!我们要回京城了吗?那馨儿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父王呢?”常德郡主朱锦馨跟在若微后面转来转去。
若微正把书架上的书一本一本捡到箱子里,她看得很仔细,还不忘用帕子轻拭着封皮上的浮尘,不时翻开看上两页内文。
对待每一本书她都视如珍宝,擦拭干净之后小心翼翼地码在箱子里,因为太过专注于书稿的整理以至于她竟然没有顾得上回答女儿的问题。
这样的漠视自然让从小被朱瞻基宠坏了的小郡主很不满,于是她立即发飙,用胖胖的小手从箱子里抱起一叠书狠狠地扔到了地上。
这下却惹怒了若微,她抬手要打,手还没有触及到馨儿的衣裙,便被湘汀伸手拦下。
湘汀不由责道:“娘娘也真是的,对谁都好,偏就对咱们郡主管教太严。”“哪里是管教太严,”若微又气又笑:“这孩子被你们和殿下惯得也太没样了,再不管她敢去金銮殿揭瓦了!”“好啊,好啊!”馨儿立即拍手笑道:“那一定很好玩儿,到时候叫父王跟馨儿一起去,看谁揭的多!”若微扬起手佯装要打,馨儿扭头就跑,正好与从外面抱着一叠衣物入内的紫烟撞到一起,她笑着揽过馨儿接语道:“瞧咱们娘娘和郡主都这会儿了还一口一个‘父王’‘殿下’地叫着,如今可都要改改口了。这次咱们回到京里,娘娘要称殿下为圣上,郡主就要改叫父皇了!”馨儿眨着一双被长长的睫毛装饰起来的美丽的眼睛歪着头问道:“娘,紫烟说的是真的吗?”若微紧盯着她满是稚气的小脸点了点头。
紫烟与湘汀对视一下,看到若微虽然笑靥如花却美目含愁,于是便唤来宫女带走馨儿。
湘汀一面帮若微整理细软,一面问道:“娘娘,这次是皇太后下的懿旨派来礼部官员迎接咱们回京,娘娘为何面露愁思呢?”若微摇了摇头,“还记得永乐十八年迁都吗?那次我们也是满心欢喜从南京乘船北上,只是这朱门玉宇中,真的有我想要的生活吗?”“娘娘!”紫烟愣愣地不知如何是好。
她是若微自山东邹平老家带入宫中的家生丫头,从小就跟若微长在一起,她知道小姐原本的性子是多么开朗活泼,就是在家法严苛的孙家也不曾被真正拘束过。
她不像一般的闺阁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从小学习六艺,精通琴棋书画又深得家传医术,常常跑到街上救助病患,小小年纪就走遍了胶东的山山水水。
她的志向绝不是只限于宅院之中绣楼内的一方小小天地。
然而,偏偏一旨诏命入宫待年,小姐的性子仿佛变了,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过她想要的那种生活了。
有的时候,紫烟甚至想,如果永乐十八年小姐没有北上、没有入皇太孙府、也没有去做朱瞻基的嫔妾,如果在那个时候她跟了许彬,也许对小姐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幸福。
“娘娘!”湘汀与紫烟不同,自若微八岁入宫时被分到她身边,从此也就担负了守护她的职责,所以湘汀的信念很单纯,就是要帮若微在宫内好好地生存下去。
“湘汀,你想说什么?”若微放下手里的书稿,对上湘汀的目光。
“娘娘,皇上登基已经快一个月了,可是还没有诏告天下册立皇后。皇上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皇上这次是铁了心要替娘娘争这个名分。可是依皇太后的性子,一切要遵从礼制和祖训。咱们回去怕是免不了又是一场风波。是进是退?这分寸如何拿捏,娘娘可要早做打算才是!”湘汀轻声慢语,然而说出的话却如同千钧,压得每个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若微坐在床上,一手轻抚着膝上的书稿,一边摩挲着床边馨儿丢下的蝴蝶头饰,她眸如秋水,怔怔地一语不发。
紫烟从她手上接过书稿码放在箱子里,快人快语道:“娘娘何须忧思,皇上是天下之主,普天之下均以皇命为尊,皇上属意咱们娘娘,娘娘就只管安心去做这个皇后,何必想得太多!”“你这丫头!”湘汀笑骂了一句:“这话现在说说也就罢了,等回到京城入了宫,你可要管好自己这张嘴!”“我说的都是实话!”紫烟嘟囔着。
若微怅然若失,看着湘汀似是问询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恐怕如今正是进退两难。退又能退到哪儿去?可是进,则更是无路。”湘汀刚要搭言,只听殿外司音的声音悄然响起:“娘娘,锦衣卫指挥使孙大人求见!”“孙大人?”若微与湘汀、紫烟对视之后都有些意外。
“哪个孙大人?”紫烟快步走到殿外。
“孙少爷!”随着紫烟的惊呼,一个孔武有力的步子由远及近。
一身锦衣卫指挥使的锦袍在身,衬得他越发的剽悍英俊,原本是面目俊秀略觉瘦弱的书生模样,然而多年未见却硬朗了许多,远远望去犹如孤峰峻松雄姿勃发。
“继宗?”若微几步走到他身前,眼中是难以抑制的泪花:“怎么是你?怎么会是你?”映在阳光里的英俊身影带着灼灼光华,他笑了,低声叹道:“还是叫我的名字,这辈子都听不到你唤我一声兄长。”一句话惹笑了若微,他却恭恭敬敬地下拜行礼:“下官锦衣卫指挥使孙继宗参见娘娘,娘娘金安万福!”这样的郑重其事反而让若微手足无措,眼泪夺眶而出,只唤了一句“继宗!”便再难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