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丽华美的长乐宫经过若微独具匠心地一番调整如今已然模样大变。
殿内没有金碧辉煌的屏风更没有雕龙画凤的宝座,正殿被精巧地隔出五间居室,正中是待客的厅堂,东侧两间为书房和琴室,用黄花梨木雕竹纹裙板玻璃隔扇相隔;西侧两间是卧房,以透雕缠枝葡萄纹落地罩相隔,这样东西两个次间与明间隔开。
而东西次间与梢间则以木雕万福万寿纹为边框内镶大玻璃的隔扇相隔。
室内多是硬木家具,虽然气派却略显呆板,若微又令人以丝绸锦缎相衬,如黄花梨架子床配的是淡绿色的纱帘,淡烟色的帷幕,紫檀的座椅配了杏黄的褥垫和靠枕,红木的桌子和妆台上铺了水蓝色绣花织锦的桌布。
室内角落、桌几、书架各处又恰到好处地点缀着许多盆栽和小饰品,盛夏时节又添了许多竹子编的箱笼、绣橱和春凳,于是这里便成了紫禁城中最舒适清凉的居所。
朱瞻基走到长乐宫门口,远远地看到倚门相望的若微,虽然是顶着皇贵妃的名号,可是她的衣着与装扮却一如从前,身穿绿色绣着白色芙蓉的抹胸,腰系绿烟碧霞如意裙,手挽薄雾云翠软纱,流云髻中嵌以一支玉钗,耳际悬着的珍珠坠子为点睛之笔,美丽清灵如同飞天仙女。
朱瞻基心中暗叹,若微究竟是对他施了什么魔法呢?相处这么多年,她从未在衣饰打扮上下过工夫,也不会刻意取宠,可是为什么不管她穿什么他都会觉得很好看。
她的一颦一笑甚至是嗔怒发火,他都认为那是一种美,是一种能让六宫粉黛黯然失色,让他频频回顾的带着魔力的美。
“万岁夜驾临长乐宫,皇贵妃孙娘娘接驾!”金英虽然口里一丝不苟地唱念着,可是面上则眉飞色舞冲若微眨着眼睛。
长乐宫里十二名侍女与六名太监立即跪在院中。
“叫什么叫,哪儿都显着你了!”朱瞻基狠狠瞪了他一眼,几步走至殿内,若微刚要下拜便被朱瞻基拦下,“行了行了,自己宫里又没外人做给谁看?”“瞧皇上说的!”若微嗔怪了一句即扶着朱瞻基走入殿内,一面吩咐身边的侍女,“湘汀,司音,快侍候皇上沐浴更衣!”又对朱瞻基轻语道:“不是前边甬巷上都着人搭了凉棚了吗?怎么走过来还是弄得一身是汗?”“哎!”朱瞻基接过湘汀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议事结束以后又去前海沿子跑了会儿马。”“跑马?”若微眉头微蹙,接过司音捧着的黑漆盘,端起青花缠枝的茶碗递给朱瞻基,“刚刚煮的凉茶,快喝一口!”朱瞻基接过来一口气饮了半碗:“里面放了什么?味道又酸又甜爽口得很!”若微笑而不语,司音接语道:“是贵妃娘娘用新送来的西域贡梨又加了菊花、桂花、银耳、冰糖,用去冬浸了梅花的雪水熬成的!”“哦?是伊犁香梨?”朱瞻基笑了,指着若微说道:“你这个才女怎么也有舍本求末的时候?这香梨爽脆多汁生吃最好,怎么反而拿来煮汤!”“因为馨儿爱吃呀!”穿着一袭淡绿衫子梳着双鬟弯月髻的小女孩儿一阵风似的从外面飘了进来,直接钻到朱瞻基的怀里,正是已被册封为常德公主的朱锦馨,她眼眸如玉纯净无邪,仰着动人的笑脸凝望着朱瞻基,“母妃说馨儿吃香梨如同牛嚼牡丹,又说这是贡梨原本分到咱们长乐宫就没多少,都快让馨儿吃光了,所以才想了这个法子煮成汤来喝。”“牛嚼牡丹?”朱瞻基微微侧目,似怨非怨地盯了若微一眼,手抚着女儿垂在胸前的秀发说道:“居然把咱们大明朝最尊贵的公主,朕的掌上明珠说成是牛?你这个当娘的也太苛刻了。不就是几个香梨吗?乾清宫里还有一些,一会儿让金英都拿过来。”“好哦,好哦!”馨儿立即拍手叫好。
若微则沉了脸一把将馨儿从朱瞻基怀里拉了出来,“好什么好?这是宫中的贡品,各处该领多少都是有份例的,你想吃就跟父皇撒个娇多要些,那别人如果想吃又该如何?凡事都要遵守规矩不能任性而为。”“父皇!”馨儿见若微沉了脸,心里不免有些害怕连忙把脸转向朱瞻基,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朱瞻基,又黑又长的睫毛微微扑朔,又娇又俏,惹得朱瞻基立即心疼不已唯有好言劝道:“好了,好了,馨儿还小,不要拿什么规矩拘着她。朕就喜欢她心性纯真、得之天然。”“还小?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入宫了!”若微倚在圈椅之中看着这对情义深厚的父女,突然想起自己的父亲来了,当初在邹平的家中,也是严母慈父,母亲董素素总是盯着她学这个弄那个,非要把她调理成十全才女不成。
为此母女俩没少怄气,每当此时都是父亲孙忠为她解围,如今一别经年,也不知父亲老成什么样了。
想着想着面色就渐渐黯然下来。
朱瞻基还当她是为孩子生气,于是又出言宽慰,“好了,还记得小时候你爱吃樱桃,我和小姑姑还不是省下份例都送去给你,一样的情形到了馨儿这里怎么就行不通了呢?”“父皇,你知道母妃小时候的事情?”朱锦馨眨着美目紧盯着朱瞻基,面上满是期待之色,“父亲难道从小就认识母妃?那母妃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母妃小时候好不好看?还有,母妃学琴的时候手疼不疼,做不出文章时会不会挨打,挨打的时候会不会哭呢?”朱锦馨问了一大堆问题,朱瞻基初时认真地听着,然而越到后来不由眉头微拧,他瞥着若微叹息道:“朕这才知道,要想成为一个十全才女,这背后要下多少工夫?馨儿之所以会问这些问题,一定是你平时对她管教太严,如果你不体罚于她,她又怎么会问你小时候学琴学舞有没有受罚?”朱瞻基摊开锦馨的小手,看到她十指上的茧子与水泡,立即心疼不已,当下就命金英召太医来看,惹得若微玉颜大变,她再次将锦馨从朱瞻基怀中拉了出来,然后交给侍女湘汀将她带了下去。用过晚膳之后天色还早,若微在琴室抚琴,朱瞻基一边听着悠扬的琴声一边在南窗下面的书案上作画。
几曲之后,若微起身望去盯着案上的画儿,不由心中暗暗发紧:“难道皇上想御驾亲征?”朱瞻基转过身,他伸出双手紧紧按在若微的肩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就像要盯入她的内心,顷刻之后他笑了,“何其幸也,普天之下竟有一个你,是如此了解朕心!”若微唇边浮起一丝苦笑,“皇上画的是当年随皇祖远征漠北大败鞑靼部的场景,自然说明皇上亲征之意已定,不难猜度。”朱瞻基以手轻轻托起若微的下颌,“怎么?担心朕?”“后妃不得干政却不能不担心。”若微眼眸低垂,神色中透着难掩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