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喊了声,“宁宁?”
无人回应。
周时聿掀开被子下床,看到卫生间有微弱的光亮从紧闭的门缝传来,隐约有水流的声音。
他走过去,轻轻推开门。
裴祤宁站在洗手台前,冲洗着自己的手。
周时聿没说话,等她洗完正要开口,却发现她又按了洗手液,搓成泡,再冲洗,好像被抽走了意识,站在那一遍遍重复着洗手的动作。
周时聿知道她强迫症又发作了,上前抱住她,“宁宁。”
裴祤宁还想挣扎,却被周时聿按在怀里不能动。
“别洗了。”周时聿轻声安抚她,“很干净了宁宁。”
裴祤宁被按住,头埋在周时聿怀里,很久很久才好像冷静了些,低声说:“今天是4号,我是不是又要失去一个亲人。”
她顿了顿,抬眸问:“我洗6次手,洗6次澡,喝6杯水,做很多与6有关的事,能改变最后的结果吗?”
周时聿听不懂。
他不懂为什么6在裴祤宁心里是可以改变结局的数字。
“为什么一定是6?”
持久的沉默。
空气安静沉重,能听到洗手台滴落下来的水滴。
裴祤宁眼泛着红,回忆如潮袭来,她沉浸在过往里自责,很长一段时间才撕开那道裂口,呢喃自语:“因为,如果当年不是我坚持要去滑雪,如果我爸听我妈的话6号才出发,车祸就不会发生,我也不会失去他们。”
周时聿:“……”
周时聿倏地便想起裴祤宁父母的忌日是4号。
他们是在4号出的事。
怪不得……怪不得之前10月4号的航班去南亚时,裴祤宁有些奇怪的抗拒。
她抗拒4,却偏爱6。
后知后觉的,周时聿好像一瞬间弄明白了所有事。
裴祤宁作为车祸里唯一幸存的,被父母保护下来的人,一定知道父母当初在时间上的更改,甚至她曾经为能多玩两天开心过,却没想到这提前的两天成了一生的噩梦。
在她的认知里,4是噩梦的根源,而6是希望,是可以改变不幸的幻想。
她固执地要亲自己6次,买6个钱夹,6个一组的文件夹,带6的酒店房号,6个行李箱,所有生活里不经意的与6有关的细节……
她沉浸式地把自己包裹在一个希望的世界里,不过是在逃避记忆里的伤害。
周时聿终于明白了裴祤宁强迫症的根源所在。
是父母,是她最爱的人,是她无法释怀的愧疚。
而如今,亲情的再次割裂,让裴祤宁再度陷入那种悲伤里。
“这不怪你。”突然的真相让周时聿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裴祤宁,“宁宁,无论裴靳会做什么,都与你无关,不是你的错。”
裴祤宁明白。
可她终究无法释怀这一切。
她虽然并不知道十年前曾经发生过的事,但她清楚地记得,车祸发生后,裴靳是怎么安慰她的。
裴靳说:“宁宁,以后遇到事情了找哥哥,哥哥会像爸爸一样保护你。”
那时裴祤宁13岁,裴靳20岁,已经是大人模样。
裴祤宁曾经真挚地将他放在心里重要的位置,曾经将他视作除了爷爷外最亲的人,因为失去父母,她将仅剩的亲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可人心最终敌不过人性,敌不过贪婪,敌不过欲望。
她很难过,但更多的是失望。
“周时聿。”裴祤宁抬起头,看着面前男人的脸,“你会离开我吗?”
“乱想什么。”周时聿在她额上亲了下,努力哄她,“等了十年才等到的女朋友,我还要花很多个十年去爱,怎么可能离开。”
顿了顿,“倒是我怕你哪天一个不乐意离开我。”
裴祤宁承认被温暖到,很轻地弯了弯唇,低头呼出口长气,“去睡吧,我没事。”
两人重新返回床上,裴祤宁很安心地躺在周时聿怀里,周时聿也抱着她。
明明是亲密无间的距离,彼此却毫无逾矩的心思,单纯地拥在一起,等着第二天的到来。
等着太阳再升起时,属于裴祤宁的那个新世界。
隔天再醒来,裴祤宁已然没了昨夜的伤感,似乎一夜成长,脸上也多了类似裴祖望的那种看透后的淡然。
周时聿第一次给裴祤宁做了早餐,是她小时候爱喝的热牛奶,蔬菜培根三明治。
一切都像一个再平淡不过的早晨。
吃完早餐,周时聿亲自送裴祤宁去君庭,今天的路况也像是有所预兆般,格外通畅,一点都没堵。
裴祤宁神情轻松,看不出半分紧张,甚至对着前视镜补起了妆,补完转过来问周时聿,“我今天好不好看?”
周时聿等红灯之余看她,“你什么时候都好看。”
裴祤宁弯唇笑,“又嘴甜,加一分。”
周时聿不说话,过了会才试探问,“待会应付得来吗。”
裴祤宁收拾好化妆包,随手把一头长发盘到脑后,动作随意之余又带了点不屑的清高。
是她一贯的模样。
“我裴祤宁没怕过谁。”她说。
周时聿很轻地笑了笑,继续开着车。
途径一处栽了两排法国梧桐的小道时,树叶晃动的斑驳光影落到车里,周时聿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说:“宁宁,你记不记得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
“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周末也不在家休息,那么拼干什么,赚那么多钱干什么。”
裴祤宁隐隐想起,自己的确问过周时聿这个问题,总觉得他是个利益至上的资本家,满脑子都钻在钱里。
她眨眨眼,“所以呢,你为什么?”
车这时开到了君庭楼下,周时聿拉好手刹,转过来看着裴祤宁。
“20岁时,我没有去我爸的中恒工作,而是自己创立了华越,之后的这么多年,我努力把华越做大,做到行业顶尖,做到人人都知道这是我周时聿的公司,与我父母无关,与周家无关,没有人可以掣肘我。而这一切,为的就是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困难——”
周时聿看着裴祤宁,须臾,温淡又坚定地说:“我可以充满底气地站在你身后。”
他握住她的手,“所以宁宁,我和华越是你永远的后盾。”
裴祤宁:“……”
裴祤宁从未想过周时聿这么多年的蛰伏和努力竟然是为了自己,她怔到久久说不出话来,直到周时聿帮她打开车门,声音很淡,带着一种猎物逐杀前的笃定:
“上去吧。”
“别怕输。”
“我也不会让你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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