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柯也不再提这一说,他知道今日火候已经到位,再示好便过犹不及,待日后钱大找上门来结拜之时再将藏书赠与他即可。
这时,丑汉方才如梦初醒,骂了自己两句后连忙拱手道:
“郎君恕罪,某与郎君相谈甚欢,一时竟忘了尚未通报姓名,某姓钱名镠,江湖上朋友皆唤某小字婆留,郎君也可唤我钱大。”
此时顾柯的随从顾忠嗣才气喘吁吁地跑来,身后背着满满当当的背囊,顾柯慰劳了他两句,然后郑重地从其中陆续取出五贯钱来交予杨箕,再取出匹白叠布来,交于杨母黄氏,随后对着杨箕说:
“此为延请恩公为属吏之薪金,还望令堂能安心收下,稍解恩公离家宦游之忧。”
杨母捧着匹白叠布,忽的哭出声来,但却担心眼泪落在布上,于是仰着头低声呜咽,三人见状又是好生安慰一番,随后顾柯与杨箕才告辞离去,钱大也相送而出,他家住钱塘,正与要回会稽探亲的顾柯同路。
杨箕托他照看家中一二,他一口答应下来,并鼓励杨箕要尽忠职守,好生卫护郎君博得前程,家中事务无需杨箕多心,钱镠必以亲母事之。
而顾柯骑上马后不由得神情恍惚,就在他见到丑汉钱大的第一眼,脑中就突然涌入一段文字:
钱镠,小字婆留,杭州钱塘人,早年以贩私盐为生,唐末起于两浙,建吴越国,两浙百姓称为“海龙王”,“钱王”,其于治下保境安民,治国有道,文华鼎盛,钱塘富庶盛于东南,吴越国雄踞两浙七十二载。
“钱婆留,钱婆留......”顾柯低声喃喃自语道,随后他有些惊骇地思忖道:莫非天下将乱,国将不国?但东南庞勋新平,即便按脑中所言这钱婆留所建吴越国似乎也颇安定,或许此处便是大乱中的避风港也说不一定,不论如何,且先返乡见见家人再说。
打点好行装的杨三最后望了眼黄昏下逐渐陷入黑暗中的盐户村,似乎有一女子正扶着老妪向他看来,杨三看了又看,毅然扭头跟上了已然骑马向钱塘方向慢走的钱镠与顾柯。
......
“馥君,在看什么呢?”
长安亲仁坊一座富丽堂皇的宅子中,一名身着半臂短襦,发梳高峨髻,额贴桃花钿,身披绫罗,面笼轻纱的高挑女子正一脸忧伤地倚在栏杆上,看着不远处浩浩荡荡的送殡队伍,只摇头叹息了一声,并没有回应背后兄长的疑问。
咸通十三年初秋,八月,前归义军节度使,右神武统军,加司徒,南阳郡公张议潮于长安逝世,享年七十有三,朝廷下诏命沙州长史曹议金为归义军节度使,经历两次大分裂后丢失凉州的归义军走入了漫长而痛苦的衰落期,巨星陨落后,大唐王朝正迎来它生命的黄昏。
身为范阳卢氏的女子,馥君当然清楚张议潮公的生平,而他和归义军的遭遇更令她感到忧虑和恐惧:张公如此英雄也抵不过造化弄人,自己与顾郎真能有善果吗?朝廷还能安定天下多久呢?顾郎在江东真能如他所言那般博得奇功,再来迎娶自己吗?
带着重重疑问,馥君将自己那对丰盈的桃花眸子微微闭上,悠悠地长叹一声:
鱼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