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有人做自我介绍,加这么长的前缀,恨不能回忆完自己的半生。
但经他这么一说,她还真想起来了。
这小孩长得好快,她迟疑:“你现在……读中学?”
长颈鹿亢奋:“对!”
三言两语,他招呼俩人:“你们急着走吗?去我家吃饭吧,我妈在家呢!她做饭可好吃了!”
他太热情,温盏索性没拒绝。
商行舟有点纳闷,抵了下腮,进门前一秒,忽然攥着她细白手腕,往回一拉:“温盏。”
她脚步顿住,茫然地转身抬眼:“嗯?”
“我发高烧,你来家里找我那回,这小屁孩,跟你说——”他琢磨出点儿不对,纳闷地眯起眼,“我天天出去喝酒?”
温盏点头:“嗯。”
商行舟无语:“我没老是出去喝大酒。”
温盏想了下,纠正:“他当时说的是,你经常跟朋友出去喝酒,喝通宵。”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商行舟长叹:“我也没有。”
温盏不说话。
商行舟叹息,板正她的肩膀,哑声:“来,看着我眼睛。”
温盏乖乖点头:“好。”
他垂眼跟她对视,很正经地,低声解释:“我以前读书时,确实会跟纪司宴石一茗他们去酒吧,但我不在外头过夜,也从来不会喝酒喝到失智。我跟他们出去,主要是想跟几个男生见面,但也没有更合适的地方了——他们都不爱学习,没法约图书馆。后来纪司宴盘了店自己开酒吧,我们就没再去过别的地方,要聚也都是去他那儿。”
纪司宴那个酒吧,温盏知道的。
她又点点头:“嗯。”
商行舟抵了抵腮,词穷。
温盏衬衫领口的蝴蝶结散了,他修长手指拿起两根带子,帮她重新系好,还觉得不够,又声音很低地,强调:“我有时候,也会跟他们约出去打台球,或者赛车,但我没喝过陌生女孩的酒,后座也不带别人。后来……后来跟你分手,酒我也没再喝过了。”
温盏张张嘴,静默一阵,伸手来扶他:“我们进去吧。”
手指相碰,他上前半步,她的手腕被反攥住。
商行舟居高临下,极具压迫感的气息铺天盖地,将她笼罩。
他目光灼灼的,捕捉她的眼睛,不允许她逃离:“温盏。”
春日下午,阳光好像柳絮,一团一团的,明媚温柔。
他嗓音微哑,又很郑重,低低说:“我很乖的。以后去哪儿,我都跟你说,行吗?”
跟你在一起之前,和你在一起之后。
我都没有看过别人的。
你看看我。
你也看看我。
这顿晚饭,比温盏想象中要更加……怎么说呢,热闹一些。
商行舟这些年跟邻居关系似乎挺不错,他不常回来,但邻居阿姨一直惦记着他。
晚饭挑了他爱吃的菜,一遍遍问忌口:“要不是你们现在受伤,不能吃得太香,我就多放点辣椒了。你俩也是,等身体恢复好去雍和宫拜一拜吧,这么多年了还能在一块儿,又一起经历这种事,肯定是修了很多世的缘分和福气。”
长颈鹿叼着鸡腿,疯狂附和:“就是就是。”
温盏静静想,小时候,这男孩跟他妈妈的关系,还没现在这么好。
这些年过去,大家都变了很多。
她解释:“阿姨,我跟商行舟,不是恋人。”
阿姨惊讶:“分手了?”
温盏囧:“对,我们很早就不在一起了。”
商行舟从保姆手中接过水果盘,放下,长腿一迈坐进凳子。
听阿姨说:“奇怪,没听行舟说过。那他这几年,是在敷衍我们?每次问他什么时候结婚,他都说:女朋友在旧金山呢,要等人家回来,可不敢提恋爱结婚的事儿,看一眼别的女生,他都觉得对不起媳妇。”
温盏微怔,转头去看,商行舟被粥狠狠呛了一下,正埋头咳嗽。
“妈。”长颈鹿忽然打断,“你不记得了吗?商行舟大学快毕业那段时间,有阵子,每天都不高兴。我去他家里,他讲完题也不跟我说话,就坐那儿发呆,我走的时候,他眼眶都是红的。”
阿姨:“有这事?”
长颈鹿很肯定:“有。我还遇见过他坐在卖甜甜圈的店里发呆,坐到店打烊。”
温盏听得一愣一愣的,商行舟抵着腮,笑得咬牙切齿:“你怎么什么都见过,懂个屁?眼眶红,那是老子过敏。”
“喔。”长颈鹿捧起碗喝汤,只露出一双眼睛,阴阳怪气的,“那我当时替漂亮姐姐带话给你,说她特别喜欢你,你高兴得像一条傻狗,总是真的吧。”
商行舟:“……”
商行舟沉默地吃完这顿饭。
饭后,夜幕笼罩,星光璀璨。
两人告别邻居,回家拿衣服。
商行舟有阵子没回来了,他平时大概也不常住,客厅沙发上盖着防尘罩,他走过去掀开:“你坐,我去烧点水。”
温盏赶紧:“不用麻烦了,不是就拿衣服吗?拿完就走吧。”
“行。”商行舟脚步顿了下,又说,“但我冰箱里有汽水牛奶,是打扫卫生的阿姨定期换的,你自己拿。”
温盏:“好。”
她点头了,商行舟走出去两步,仍然不放心。
最后还是找出透明茶壶,翻出茶包,给她烧了水,才上楼去。
温盏坐在沙发上,听他踩在楼梯上的脚步声,叹息。
他好像真的把她当成小朋友……
她有些无所适从,加上晚饭时听了邻居母子的对话,心里乱糟糟。
商行舟真的……喜欢了她很久吗。
但是,为什么。
费元嘉喜欢她,是因为她数学很好;迟千澈喜欢她,也是在她工作之后。
为什么,商行舟会喜欢,小时候的,灰色的温盏。
何况以前,从没听他提起过。
茶几上水壶咕噜咕噜,温盏盯着发呆,再回神,水已经溢出来。
她赶紧拔了电源,到茶几下去找抽纸盒。
拿出来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抽纸盒底下还有个小纸箱,被带着,一起摔出来,盖子掉老远。
“哎……”温盏连忙低头去捡,忽然顿住。
口罩。
掉出来的,是一沓玉桂狗口罩。
她愣了下,垂着眼一言不发,将它们装回去。
箱子里不止这个。
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小提琴松香,以及,棕色的皮革小马。
那些过去的、与温盏相关的东西。
承载着他小半生的回忆,被他收藏在这里。
担心温盏等太久,商行舟上楼随便拿了几件衬衫卫衣,叠起来收到包里,拎着就走下来。
客厅内灯光温暖,他下楼,看到温盏乖乖坐在原地,没动。
唇角忍不住一扯,低笑着叫她:“我弄好了。走吧,盏盏?”
温盏背对着他,停了下,站起身:“好。”
随手将什么东西,揣进口袋。
就他漫不经心,扫过去的这一眼。
视线内,分分明明地,捕捉到她手里的物品。
商行舟顿住。
瞳孔骤缩,身体比意识先反应过来,下一秒,长腿已经大跨步走过去,堵住了她的去路。
温盏埋着头,差点撞在他身上。
男人居高临下,肩膀很宽,胸膛像一堵墙,他的气场压下来,周围空气渐渐变冷。
他一只手落在她手腕,胸腔微微起伏,嗓音很哑:“还给我。”
温盏抿唇,手压在口袋里,攥着玉桂狗和皮革小马:“你搞错了,我没拿你东西,只是想帮你扔垃圾。”
商行舟喉结滚动,声音忽然哑得不像话,固执地重复:“还给我,那是我的。”
温盏轻声:“不是你的。”
商行舟沉默着,长久地望着她,目光深沉得像一片海。
他目光紧紧锁定着她,近乎卑微地,哑声说:“它不是垃圾。它是我的温盏,送给我的。”
温盏垂着眼,口袋里,手指无意识地蜷曲,捏紧皮革小马。
“你不能这样。”他落在她手腕处的手掌渐渐收紧,掌心烫得要命,又莫可奈何。他说,“我已经没有别的了,你不要把我的回忆也拿走。”
他好像在求她。
温盏眼睛忽然又涌起热意。
她闭了闭眼,将水汽压下去,摇头:“但是商行舟,人不能总活在回忆里。”
回忆?
商行舟苦笑。
他哪还有什么回忆。
那些与温盏有关的往日,如白驹过隙,一去不复返了。
客厅内一片寂静,只有墙上挂钟无声在跳。
他没放开她的手,很久,有些艰难地,涩然开口:“我爸说,‘人家姑娘大好的前途,别耽误人家。之所以跟你在一块儿,不是因为商行舟你这个人很好,而是她暂时还没见过别的、更适合她的人,所以将就着,暂时喜欢你一下’。”
温盏微怔,抬起头:“你明明知道,不是那样的。”
“确实,但要怎么说服自己?”商行舟下颌线条被灯光照得流畅硬朗,他撇开视线,声音很低,狼狈地,沙哑道,“温盏,我真的那样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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