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杀了我们的王!”骑士惊恐且愤怒地瞪着面无表情的男人,嘴里骂着脏词。
安加拉跑到国王的尸体前难以置信地瞪着,她膝盖一软扑通地跪在地上,掩面痛哭。
众人身后,房间的门外,路西瑞尔同样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像是个被所有人遗忘的孩子,只有被骑士压在桌子上的管家睁着眼睛望着他。
骑士检查过凶器后,得出结论,愤怒道:“这是凯兰斯忒姆的刀刃!”
他走到被压制的男人身前,弯下腰与男人对视:“你还想狡辩么!房间里只有你和陛下!”
他将沾血的刀刃丢在男人面前,刀尖轻轻触碰到男人的鼻梁。
“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要被处以极刑!我要让你生不如死!“骑士朝男人的脸大吼道。
然而他发现眼前这人根本没有看着他,而是将目光投向他身后的某处。
骑士站起身,转身看去,视线与门外的路西瑞尔相交。
“你,真是狗娘养的,你们这样做对得起我们的王吗!”骑士怒目圆睁地盯着路西瑞尔。
男孩不知所措,他觉得眼前的一切让他失去了言语能力,他说不出话。
或者说,现在无论他说什么也都是苍白无力的。
“去把他也扣起来!听从发落!”骑士下令道。
就在几名侍卫跑到路西瑞尔面前准备要用铁拷锁住男孩的双手时,一袭白色的身影张开双臂挡在了路西瑞尔面前,也拦住了过来的几人。
“郡主殿下?”侍卫们看着眼前这位身高只到他们腹部的女孩他们愣住了。
安加拉表情凶恶地瞪着他们,不时还用手抹去脸上的鼻涕与眼泪。
她很悲伤,但她还是忍着愤怒与残酷舍身挡在了路西瑞尔身前。
“我命令你们退下!”她带着哭腔大喊道,“谁要是敢动路西瑞尔,一律严处!”
“殿下,你要知道,你护着的是你的弑父仇人,是他们杀了国王陛下啊!”骑士走到安加拉面前,一脸严肃地说。对于眼前这个女孩所下的命令,他其实完全可以选择忽视,毕竟眼下国王的死才是头等大事,并且安吉拉还没到可以执政的年纪,但出自皇家的礼貌,他还是选择优先与安吉拉尝试言语沟通。
安吉拉低下头,瞳孔放大,眼眶里不断地往外涌出泪水,沾着鲜血的手微微颤抖。
男人看出了安加拉的犹豫不决,路西瑞尔也把这些细节看在眼里。
虽然男孩站着女孩的身后,但他似乎能闻到前者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令人窒息的悲伤。
“你不能杀他……他是我……”
安加拉原本晶莹剔透的嘴唇此时全无血色,她僵硬地扭头看向身后的路西瑞尔。
“他杀了国王,按照国律,这是弑君之罪,要以死偿还!”
“不!路西瑞尔没有杀我的父王!”安加拉脸蛋因悲伤而扭曲,泪水不断地流。
她跪在路西瑞尔面前,哭丧着脸用膝盖缓缓“走”到男孩身前。
她伸出手臂抱住路西瑞尔的双腿,将脸埋在男孩的小腿上放声大哭。
“路西瑞尔是无辜的,他不会这样做的,他不会……呜呜呜。”
“对吧,路西瑞尔,我说的对吧,呜呜呜呜呜,回答我嘛呜。”
男孩望着眼前像是在向自己“求情”的安吉拉,他的心痛到了极致,但更多的是无力。
他想弯下腰拥抱眼前的女孩,但膝盖像是被钉子焊死了,身体的每处关节也是僵硬无法动弹。眼泪从他暗紫色的眼眸里淌下,他觉得此生都没有这么无助过,就连给朋友一个安慰的拥抱都做不到。路西瑞尔表情呆滞地看着眼前抱着自己双膝的女孩,接受着侍卫们对他的辱骂。
管家被骑士们押着走过路西瑞尔的身旁,自始至终,管家的目光都是看着男孩。
当二人将要擦肩而过时,路西瑞尔盯着管家龟裂的嘴唇,后者眼神疲倦。
“皇子殿下,杀国王的人不是我……”
管家开口说,声音很轻,落在男孩的心里却是如雷声般沉重。
“要努力地活下去,殿下。”说完,他被骑士们押下了楼梯。
片刻后,男孩听到窗外传来楼下的口令:“把他的手砍断,然后丢入水牢!”
接着,便是管家惨烈的叫声,路西瑞尔的眼睛被吓得都不敢眨一下。
“我的父王不是你杀的……对么?”
哭泣的安吉拉忽然止住了哭声,她缓缓仰起满是泪痕的脸蛋看向路西瑞尔。
路西瑞尔看着安加拉渐渐站起,伸手将他拥入怀中。
就在男孩感受着短暂的温暖,试图平息不安与恐惧的内心时……
“呲!”
一阵刺痛的冰凉扎入了他的胸膛,安加拉缓缓地松开手。
路西瑞尔瞳孔震惊地一步步退后,他低头看向胸前,一把匕首深深地插在他的心房上。黑色的鲜血沿着匕首上的血槽往外流出,滴在冰冷的地板上,血滴声敲打着他男孩的耳膜。
他缓缓抬头看向眼前的安吉拉。
女孩一脸怨恨地看着他,嘴角带着几丝得逞的妩媚。
湛蓝色的眼睛此刻变成了熔金的双瞳,瞳孔下是极烈的仇恨与愤怒。
安加拉望着路西瑞尔濒死的神情,她的脸上露出刺骨且冰冷的笑容。
“我希望你下地狱,是你,害死了我的父王。”女孩幽怨地说出这句话。
——
“啊!”
伴随着一声短促惨叫,路西瑞尔从床上坐起,呼吸急促,额头全是冷汗。
望着房间内熟悉的一切,又看了看搭在身上的被子与身后的枕头,凝视着窗户投射进来的阳光,许久,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场梦。
他有些疲惫地又躺了下来,眼睛无神地望着洁白的天花板。
在短暂的调整后,路西瑞尔起身下床。
他走到一面墙前,凝视着墙壁上贴着的旧报纸。
灰色斑驳的报纸横七竖八地被磁铁黏在房间墙面上,路西瑞尔取下一期。
报纸上印着醒目的标题——《塞尔坎尼亚的陨落》
上面记载了尘历2984年位于北陆的塞尔坎尼亚王国国王蒙塔·d·奥德里奇的遇刺事件,而凶手是凯兰斯忒姆帝国的一位皇家成员。报纸上称这是起蓄谋已久的弑王行动,凯兰斯忒姆帝国将承担一切后果,事出当天塞尔坎尼亚王国宣称将永久断绝与凯兰斯忒姆帝国的一切合作交往关系,并将凯兰斯忒姆帝国列为敌对国。
路西瑞尔用手指摩梭着报纸一角,眉宇平静,深邃的双眸像是在回忆。
这张报纸印刷出版的日期距今已经时隔六年了。
路西瑞尔也从那个只会被牵着安吉拉牵着手的稚嫩男孩长成了风华正茂的少年。
报纸上,一张黑白照片留住了路西瑞尔的视线。
照片上,身着羽绒白裙的北国郡主安吉拉·奥德里奇坐在阳光的连廊上。女孩的眼角还留着未干的泪痕,玲珑的眼睛神色苍凉地望着安拉坦斯堡远方。安吉拉的身后是忙碌的骑士,骑士围着老国王的尸体,铁面下的眼神凝重且愤怒。
路西瑞尔情不自禁地用食指轻轻地去触碰照片中的那个女孩。
手指在安吉拉的脸颊上轻轻地抚过,似乎是想要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与刚才路西瑞尔做的梦不同的是,安吉拉没有做出伤害路西瑞尔的举动,女孩即使是面对自己父王麾下的骑士团的威胁,她仍旧是咬紧牙关死死地将路西瑞尔护在身后。她拉起男孩就往自己的房间跑,并利用房间里的电话联络到了凯兰斯忒姆的国王路西法·维耶尔诺。
虽然她在通话中的语气带着戒备与愤怒,因为当时的她不清楚究竟是谁谋划的这起刺杀,但女孩话中更多的是严肃与急切,她对路西法说如果他还想再见到自己的儿子现在就要做些什么了。安吉拉将安拉坦斯堡里发生的一切长话短说告诉给了路西法,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她关上房门,用能搬来的家具堵住了门口,以免骑士轻易地破门而入。
不久后,骑士长便收到了来自远方凯兰斯忒姆帝国的通讯。
狮子心路西法·维耶尔诺对城堡里的骑士们放出了警告,最终,路西瑞尔在父亲的力保下,平安地被使者接送回国。但他们也付出了代价,路西瑞尔的管家必须得在塞尔坎尼亚接受审批,即便凯兰斯忒姆的外交大臣几度对塞尔坎尼亚的骑士们说明这场“弑王”并不是由他们制造的。临别时,男孩坐在轿车里,抬头仰望安拉坦斯堡上的安吉拉。女孩就如此刻路西瑞尔手中的报纸里的模样,一个人,脱离喧嚣的,无声地坐在城堡的连廊上。
路西瑞尔将报纸重新用磁铁粘回墙壁上,拿过椅子上搭着的衣服穿上,穿好鞋。
“滴滴滴滴——嘀嘀嘀。”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路西瑞尔走来拿起并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年轻男子慵懒的声音:“我的路西瑞尔殿下,我已经在外面圣启殿门前等你老半天了,你不会还在睡觉吧,说好今天一起去面试‘龙牙’的工作呢?别忘了,这可是国王要求你要完成的任务啊,你再这样迟早有天把你老爷子给气死,你是不是想提早继承王位?还有啊……是谁昨天晚上和我说今早调闹钟七点起的?你在玩我是不是?我吹了一早上的北风啊!连口热面都没吃上!”
路西瑞尔表情平淡地回答,左手拉好裤裆拉链,然而拉链中途有些卡住了。
“好了好了,我现在就下来。”路西瑞尔低头望向裆部的裤链,稍微卖力地将其拉上。
他挂断电话,将手机揣进裤兜,系好鞋带后便出了房门。
房间内墙壁上,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映在陈旧的报纸上,路西瑞尔的房间除去生活用具,最多的,也就属墙壁上的这些报纸了。它们承载并汇聚了这六年来的岁月,像是被看不见的线串联在一起,密密麻麻地贴在墙面上,仿佛这个房间的主人对于已经过去的往事仍然怀揣着属于他的那份特殊的执着,又或者说是对于那个已经多年未见的女孩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