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叫方大有,是山东济南府的,本来我爹我娘带着我们兄弟几个在湖边用淤泥堆积了十几亩水田,是旱涝保收的,但是天杀的许老财勾结官府伪造田契,强行夺了我们的水田,我爹到县衙告状,被那狗官重打了八十大板,刚回到家就死了,我哥也让许老财的打手装进麻袋里扔进了湖里……”
“俺叫汤四喜,北直隶大名府人,俺哥前年跟着侯爷走的,后面俺们听说俺哥当了军官,一大家子就想过来投奔俺哥,在路上遇上了官兵,把我们当成流寇堵住,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通砍杀,直杀得人头滚滚!我也挨了一刀,头皮都被削掉了一块,幸亏我机灵,躺在死人堆里装死,那时天又黑了,还有人四处逃跑,他们忙着追杀逃跑的人,才让我逃过了一劫,但是我们一家人都死光了……”
“俺叫李保林,山西榆林人,我们那里的庄稼让蝗虫吃光了,官府把我们的种子都收了上去当租子,我们饿得发疯,四处流浪,不管去到哪里都是城门紧闭,不肯接纳我们。我们连枯草都吃光了,饿得连死人肉都割来吃,我娘和我妹妹就这样不见了……”
众学生们围坐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着自己的经历,说着说着眼圈便红了,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他们当中绝大多数都是外省来的,要不是家砍人亡,无家可归,到处流浪,被人当成山贼土匪,任由官兵斩杀啊?本地人骂他们是蝗虫,让地方不得安宁,他们也想回到老家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在这里讨人嫌,可是他们已经无家可归了啊!
刘明遇和身边的众亲卫、老师都沉默起来,刘明遇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示意大家不要说了。他眼圈也有点红,大声道:“都别说了,别说了。你们都不容易,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乱世挣扎着活到了现在大家想过为什么会这样吗?”
众人愣了一下,方大有却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恨恨的说:“因为许财主把我方家的田产给霸占了,还勾结官府让我们家破人亡!”
郑连生道:“是流寇,是天杀的流寇……”
林小七道:“是建奴!”
李保林道:“是贼老天,是官军!”
汤四喜道:“是天杀的官军!”
“你们说得都对,也不太对!”
刘明遇望着众学生道:“你们都是学生,有的已经学过史,有的还没有开始学史,然而等你们将来学过史以后,就会发现,古往今来,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一个无比糟糕的时代。前宋朝虽然重用士大夫,优待士大夫,但是他们却没有免税的特权,士大夫同样也要交税,正是因为士大夫需要交税,宋朝朝廷很富,以不足大明三分之一的疆域,却可以年入一亿两千万贯钱的税。是咱们大明朝廷的十几倍。哪怕到了南宋的半壁江山,朝廷也依旧可以收到七千多万贯的税收!”
很快刘明遇就明白过来,给这些少年学生说税收问题,他们或许听不太明白,毕竟现在学校还没有来得及教导他们什么是社会学,什么是宏观经济学。
现在最重要的目的是教导他们如何认清是非对错。
“你们刚刚说了很多,建奴、官军、地主、财主、流寇,这都是旁枝末节,最关键是因为大明天下的士绅!”
刘明遇接着道:“就是因为那些土绅侵占了你们的田地,才让你们家破人亡,无家可归!如果他们占去了田地,然后交税也就罢了,可是他们明明把你们的田地给占了,却不交税,那份田税仍然得由你们这些已经没有一寸土地的人来交,你们还活得下去吗?”
张定国攥紧拳头:“没错,就应该推翻这个该死的朝廷!”
冯耀宗瞪着张定国道:“你闭嘴!”
刘明遇接着道:“你们除了别井离乡,还有得选吗?他们拥有万顷良田,锦衣玉食,穷奢极欲,什么都不用干,自然会有很多人将大量财富送到他们面前请他们笑纳,而你们呢?你们住在低矮破旧的房子里,脸朝黄土背朝天,年复一年的耕作着贫瘠的土地,一年到头都没有喘一口气的时候,就这样还吃不饱,没衣服穿,如果交不上税还会被税吏给逼得家破人亡!而朝廷却对此听之任之,甚至一次次加税,恨不得把你们的血吸干,还天理吗?””
“没有!”
“没有!”
张定国趁着众学生的情绪高涨,再次喊出了那句憋在心中的口号:“推翻大明朝廷!”
冯耀宗怒视着张定国:“你这是在造反!”
张定国愤愤的道:“造反?如果朝廷坚持这样认为的,就当我们是造反好了!这个世道已经黑白颠倒,早就没有任何天理、公平可言了,老天已经瞎了眼!天道不公,就让我们用自己手里的刀,去替自己讨回一个公道吧!”
只不过,刘家军子弟学校的学生却直愣愣的盯着张定国。
“然后呢?”
刘明遇盯着张定国道:“推翻朝廷以后呢?”
“以后?”
张定国道:“大家分田地,大家都不交税,大家就过上了好日子……”
刘明遇望着众学生道:“你们也如张定国想的这样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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