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雪终于停了,一阵风吹过,江滩冷得如同冰窑,江边的水结成了大块冰渣,地上的雪失去了松软,硬梆梆,几个老人拄着拐杖站在江边,个个冻得瑟瑟发抖,太阳出来了,还如此冷法,今夜,就是江滩的悲剧之夜,十万流民,肚子里没点油水,身边没有衣服,在这个漫漫长夜中,谁又能确保闯得过去?
“恩师,放心吧,林兄说了,一会儿就有两船煤过来,咱们卖一船,留一船,一定让江滩百姓每户分上一个,度此长夜。”曾仕贵安慰其中一个老头。
“仕贵,你已成举人老爷,但还是想着江滩百姓,我们几个叔叔伯伯心中都高兴,但是,这世道就是这样,好人艰苦求生,坏人得势猖狂……有些事情怕是不能如你所愿……”
这个说话的老人叫李平安,原是泽州那边的一个教书先生,流落于此,已经二十多年了,曾仕贵的学业,也是他启蒙的,曾仕贵一直称他为恩师,哪怕此刻他的学位远在恩师之上,依然如此称呼。
“是啊,仕贵,煤球乃是取暖神物,城中都已卖到4钱银子一个,还一煤难求,你那个林兄纵然本事通天,也决无可能直接拿到两船。即便他真能拿到煤,立马就会成为吉城各路富商的坐上宾,人家抢着将钱朝他手上塞,又凭什么低价赊给我们这些泥腿子?”
这些百姓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曾仕贵的媳妇秀娘和小姨子媚娘,也渐渐不太坚定。
这些老人说的都对啊。
煤是何等紧俏的物资?在这个时节只要进入吉城,就会被商家哄抢,根本不愁销。
你想想看,他明明可以卖2钱银子到3钱银子一个,凭什么降价百倍卖给你江滩流民?而且你江滩流民还没钱,人家还得赊给你。
人家脑袋有坑么?
全场几百人,唯有曾仕贵一人是坚定的,他的理由是:林兄亲口说的,他一定会言而有信!
李平安长长叹口气:“仕贵,我已经是半百之年,即便闯不过这个冬天,也不算什么,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将破军托付于你,让他给你当一个书童吧。”
“恩师……”
李平安凄然一笑:“你叫了我二十年的恩师,其实我也知道,我根本没本事教你什么,有很多东西其实可能让你误入歧途,临到老来,还给你留下一个大包袱……”
突然,那边人群嘈杂,曾仕贵猛地抬头,一声大呼:“林兄!”
他这一叫,江滩流民几千人全都盯着他望的方向。
林兄?来的人就是曾仕贵口中所说的那个大恩人?
他真来了?
“曾兄!”林苏和暗夜从人群中穿了过来,来到曾仕贵的身边。
李平安眼中突然有了光芒:“这位……这位就是仕贵所说的林公子?会昌会试的会元公?”
“正是!”曾仕贵道:“林兄,这就是我的恩师李平安,仕贵能有今日,全靠恩师和这些叔叔伯伯们照应。”
林苏深深一鞠躬:“见过李先生!”
李平安颤抖地回礼:“不敢劳会元公‘先生’之敬称,小老儿也听仕贵说过,林公子教他策论,教他诗词,对他亦是半师之惠。”
林苏将他扶起:“今日江滩,聚集上千人之众,事情就好办了,煤已运到,各位按照既定方案去做就好。”
他的目光抬起,射向江面,江面之上突然出现了两条大船,向着这边驰来,整个江滩完全炸了……
船慢慢靠岸,一个女子第一个跳上江滩,跑到林苏面前:“公子……”
她的眼中都有了泪水。
“陈姐,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陈姐心中翻江倒海,你个冤家还问我为什么亲自过来?人家这几天煎熬成什么样你不知道啊?我怎么可能不亲自过来?哪怕我两腿都断了,哪怕我走不了路,我爬都得爬过来……
“你看,邓伯他们也都来了。”陈姐指一指船头,一排老兵整整齐齐地站在船头,赫然是邓伯、戴宗、钱宋海等人,来了足足二十多人。
林苏笑了:“哈哈,煤厂几个当家的都来了,那就太好了,戴叔,过来!”
戴宗从船上跳下,一个起落就到了林苏身边:“公子。”
“煤厂的事情向来是陈姐跟你负责,我从来都没有发表过意见,今天当家一回,你们没意见吧?”林苏道。
戴宗笑了:“公子说笑了,请公子下令!”
“那好!”林苏道:“江滩流民这边,选出十个代表组成商业团队,煤厂与他们签订协议……”
林苏的命令共三条。
第一条:煤的价格,每百个2钱银子,第一批20万个煤球,赊欠。第二批煤到的时候,付清第一批的欠款。
第二条:此后,每三天,供应20万个煤球,价格也按此执行。
第三条:关于运输,考虑到江滩流民这边眼前没有运输能力,由煤厂那边送煤十次,运费由江滩这边承担,其后,江滩自找运输船,自己到海宁运煤,形成长期合作关系。
命令宣布完毕,所有人鸦雀无声,心头全都怦怦乱跳,这是真的吗?这可能吗?
曾仕贵也吃惊了:“林兄,不止这两船啊?后面还有?”
林苏笑道:“既然是长期合作,又怎么可能只是两船?我们就按每三天20万只煤球的标准,先签个三年协议吧!”
曾仕贵笑了,李平安裂开嘴乐了,媚娘一跳八丈高,开心得差点疯了……
戴宗被他们围在核心,签了协议,几千个流民齐动手,将煤从船上卸下来,清冷的江滩,突然间热闹如闹市……
曾仕贵心头激动难言,想找林苏说说话,但他看到林苏跟前来的那个陈姐走在江堤上,他就止步了。
陈姐走过江堤,心事复杂:“公子,这个江滩,跟曾经的海宁江滩几乎一模一样。”
“不!海宁江滩比这里强多了。”
“因为那里有公子!”陈姐妙目轻轻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