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 荣国府门前车水马龙。 没办法,贵妃作好事,贾母又亲去拈香,这阵仗根本就小不下来。 贾母独坐一台八人轿,尤氏、秦可卿、李纨、王熙凤、薛姨妈每人一乘四人轿……王夫人说她身子不好,又怕宫里有人过来,便留在家里看着。 宝钗黛玉二人共坐一驾香车,三春姐妹也挤了另一辆车。 接着,她们各自的丫鬟也都坐车,乌压压地占了一条街。 等贾母去的远了,这些丫鬟们说说笑笑的,还没有全部上车。 直到周瑞家的过来说了两遍,这才规矩了不少。 前头贾母轿子到了清虚观门口,贾琏就带着族中子弟上来迎接。 王熙凤知道老太太的大丫鬟鸳鸯还落在后面,便下了轿子亲自过去搀扶。 这时有个十二三岁的小道童,躲避不及,不小心一头撞进王熙凤怀里。 王熙凤下意识地就要扬手去打,可一想起杨庆教她宽和容人的话,到底还是没能下得了手。 见这小道童被众婆子、媳妇包围,十分惊慌,王熙凤便抓着他,让他不要乱走。 到了贾母那里,问了这个小道童的情况后,老太太便夸奖王熙凤,说她性子收敛了好多,越发的和善了。 又让贾琏把这孩子带走,给些钱买果子吃,不要为难他。 王熙凤瞪了贾琏一眼,暗哼一声,撇过头去。 贾琏早被枕头风吹傻了,也懒得理会这妒妇,拉着小道童就去找林之孝,让他警醒一些,不要再把闲人放到女眷这边来。 大半个时辰过去,贾母等人和张道士攀谈起来。 说着说着,张道士突然为宝玉提亲,说是有一个门当户对的小姐,今年十五岁,堪为宝玉的良配。 十五岁? 老太太立刻想到年初刚过十五岁生日的薛宝钗,又想起元春赐的端午礼,心里老大不痛快。 便提起之前也有个和尚和她说了,宝玉命里不该早娶,婚事得过几年再办。 末了,又让张道士打听外面的适婚女子,不管她根基富贵,只要模样配得上就行。 贾母倒不是真的想给贾宝玉娶个外面的女子,只是想借着这番话,告诉王夫人和贾元春,她暂时不会同意薛宝钗和贾宝玉的事。 未等气氛变得尴尬,王熙凤就笑着和张道士插科打诨,把这事糊涂过去了。 之后,贾宝玉在贾母的贺礼中,挑了一件赤金点翠的麒麟,说自己好像见过。 宝钗便说史湘云也有一个差不多的,只是小了一些。 贾母心说,这不也是金玉良缘? 探春夸赞宝姐姐有心,什么都记得。 林黛玉却是忍不住冷笑,说她只有在这些人戴的东西上才会愈发留心。 贾宝玉也没管她们暗斗,偷偷要把这金麒麟藏起来,却又怕别人说他听了史湘云有,才故意留了这一件。 见众人不以为意,唯林妹妹对自己点头,他又有些不好意思,从怀里拿出来,说自己是给她留着,回去后穿了绳子给她戴。 林黛玉扭头说自己不稀罕,贾宝玉就笑着说,你不要我就自己留着。 林黛玉心里又生了气。 晚上回府。 贾宝玉因张道士提亲的事,心里很不痛快,之前不好说,现在就到贾母那里,说自己以后再不见张道士。 贾母心里明白,第二日也不再去清虚观。 王熙凤倒是喜欢热闹,又邀了秦可卿一起过去看戏。 贾宝玉听说林黛玉回来后就病了,于是去看望她。 谁知两人一言不合,又因为金玉之事吵了起来,贾宝玉更是把那块通灵宝玉砸在地上。 林黛玉哭着叫他砸自己,何必砸那玉? 又拿剪子,把自己给这玉做的穗子,剪成了好几段。 贾宝玉也说气话,说她只管剪,自己不戴这玉也没什么! 这一闹,动静真是不小。 外面听到的老婆子们,干脆就把这事告诉了贾母和王夫人…… 初三这日,秦可卿回请王熙凤,并黛玉、三春姐妹。 宝姐姐因为哥哥生日,没空过来。 中午休息的时候,林妹妹又跟着黑猫来到了小书房。 杨庆一边给她治疗,一边给她分析形势: “林姑娘你和他这么一闹,二太太她肯定对你更不满了……你也别怪她,这就是人之常情,换谁都是一样。你想啊,如果你的父母还在,他们两位会答应让惹你生气的宝二爷,做他们的女婿么?” 林妹妹躺在铺着凉席的软绵绵的躺椅上,虽然依旧不敢睁眼看杨庆,却已经能忍着害羞说话了:“父亲……非常疼我,应是不会同意的。” “这就是了!大户人家都喜欢宝姑娘那样贤惠端庄的女子……你不要生气,我没说你不贤惠不端庄,只是你从小和宝二爷一起长大,分寸一旦没有拿捏好,就会给二太太一种狐媚子诱惑自己儿子的错觉,她有多讨厌赵姨娘,自然就会有多讨厌你!” “我我……我又不曾和他……”林妹妹脸红红的,说不下去了。 杨庆却语气认真,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别想歪!当年妲己的罪名是什么?是以言惑君,而乱其行,致使天下大乱,诸侯并讨……二太太估计也是怕宝二爷太喜欢你,以后对你言听计从,惹下祸事罢!” 林妹妹听他说宝玉太喜欢自己,心里也有些甜蜜,但一想到舅母,便又蔫了下去。 “老太太在清虚观的时候,拒绝了张道士的提亲,也借此对二太太和贵妃娘娘表明了态度,可你又和宝二爷闹矛盾,她怕是也有些动摇了……” 说到这里,杨庆看了她一眼,又继续道: “我觉得你还是干脆一点,直接去老太太那里表白,就说你喜欢宝二爷,想要做他的妻子,让她先帮你们订婚……如果她为难、做不到,而你又不想嫁到别人家去,那你还是早点研究佛学,以后也好和妙玉师太做个伴儿!” 林妹妹猛地睁开眼睛,却对他的建议不置可否,而是笑着问道: “珍大嫂子的三妹妹,和你是什么关系?” 杨庆神色坦然:“她喜欢我,一见钟情,愿意为我终生不嫁,做一辈子的尼姑。” 林妹妹轻哼一声:“那你为什么不娶她?” 杨庆解释道:“我脱籍娶她不难,但这样会伤害另一位爱我的女子。” 林妹妹继续问道:“是晴雯?还是别的什么人?” 杨庆摇头道:“等你以后做了尼姑,我再告诉你。” 林妹妹美目一黯:“若是真有那天,我情愿一死了之。” 杨庆自信一笑:“没我点头同意,阎王老儿绝不敢收你。” 林妹妹瞪了他一眼,又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装模作样的用完针后,杨庆说道:“你那天作的《葬花吟》,我很是喜欢,为此还谱了一支曲子,你想要听么?” 林妹妹闭着眼睛不理他。 杨庆自顾自拿了一把二胡,坐到窗边就开始演奏了起来。 林妹妹虽然装睡,但她还是挺好奇的,毕竟杨庆先前讲了几个故事,还编了几段唱词,显然有一些音乐功底。 在前奏响起后,她立刻意识到这支曲子,与现在的调子大不相同,尤其是那种抑扬顿挫、哀婉呜咽、如泣如诉、连绵不绝的意境,彻底把她给迷住了。 到了‘天尽头,何处有香丘’这一句,她呆呆地看着杨庆的背影,不禁潸然泪下。 当这支曲子来到尾声,她又忍不住低吟道:“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杨庆收好二胡,转身笑道:“多亏林姑娘才华横溢,作出那样的好诗,否则我也编不出这样的曲子来……” 林妹妹脸红道:“你莫要把这首诗传出去。” 颦儿,你也不想让人知道,你觉得在府里的日子,是风刀霜剑严相逼吧? 杨庆举手发誓:“若有第三个人知道这首诗,便教我雷轰电打,灰飞烟灭。” 黛玉有些不忍:“好端端的,发什么毒誓!” 杨庆笑道:“我一向言出必践,再毒的誓也不怕。” 接下来,杨庆又给了她一些医嘱,让她千万不要再吃那些药,按时吃饭就行……如果那些婆子克扣她的伙食,也不用置气,拎个炭炉子回去,按照自己写的食谱做着吃便是。 “要是想换个口味了,就来蓉大奶奶这边,她整日里无聊的很,你要是愿意陪她玩,她一定高兴得很!” 听到这话,林妹妹又好奇的问:“她不要管家么?凤姐姐可是忙得很。” “琏二奶奶忙,是因为你们府里的事情不但多,而且复杂难处理,我们府里就没那么多事了……时候也不早了,林姑娘你就先回去,若还想听曲子,以后我常去你葬花的地方,在墙外弄给你听。琴筝琵琶,笛箫二胡……各类乐器,我都略懂一些。” “我……” 林妹妹绞着手指,心里纠结不已。 适才这首曲子,和她作的诗十分契合,令她对杨庆之后作的曲子十分期待。 但她是闺中少女,私下接受医治已是不该,若再相约听曲,未免就太过轻佻浮浪了。 杨庆柔声道:“莫要纠结了,我们也算是高山流水遇知音,虽见不得人,但你知我知,也就够了。” 听了这话,又想起自己和他从那副画开始,到现在已经可以私下谈论儿女之情的经历,林妹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以往她身子不好,时常咳嗽、染上风寒,一天两顿,就有一顿吃的是药;而现在她感到身体里,出现了一种她从未拥有过的活力,不但不咳嗽了,苦药也不用再吃,还有多余的胃口享受美食。 以往她的心事只能憋在心里,无人可以诉说;而现在有了杨庆这个朋友,虽说是为了让自己胜过宝姐姐、赢得赌注,但他对自己的这份关心却是毫不掺假,是自己寄人篱下后,难得感受到的一份温暖…… 想到这里,林妹妹脸上火烧似地小声道:“我先走了。” “嗯,让蓉大奶奶带你到处玩玩,摘些葡萄、草莓、杏子回去,给老太太、太太们尝尝……差点忘了,我两年之前种下的樱桃,现在也该成熟了,你们下午去会芳园的时候留意一下,不要白白便宜了那些虫子和鸟雀。” 这嫁接的樱桃自然也是签到得来的几个顶级品种,不但挂果快、高产,而且又大又甜,口感远胜现在的樱桃。 林妹妹点头记下,然后就去了秦可卿那里。 到了下午,她果然见到了六颗结满果实的樱桃树。 于是小姐妹们就吃了个痛快。 之后,秦可卿又叫人过来,把几棵树上共计两百余斤的完好樱桃摘下来,和小姑姑们分了一下,让她们带回去各自送人。 说来也有意思,这些人里,就秦可卿的地位最高,辈分却又最小…… 就在她们玩闹的时候,王熙凤也在和杨庆玩闹。 中午她被秦可卿拉着一起午睡,下午得把功课补上。 “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二奶奶你真是太好看了,我是怎么都看不够的!” 杨庆点起王熙凤香腮要细看,却被她笑着躲开。 “哼,你要看,我就偏不给你看~~” 现在的她,可没有往日里的那种盛气凌人,反而是一种少有的撒娇之态。 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反差萌。 杨庆打趣道:“你不给我看,那我就去看平儿。” 王熙凤半睁了眼,故意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可怜兮兮道:“好啊,你果然还是更喜欢平儿,你们都喜欢她,觉得她好我不好……” 平儿在旁边有气无力的轻嗔:“你们两个不是好人,只会拿我做耍子,以后我再不来了。” 王熙凤登时笑骂:“你这蹄子,也就是嘴上说的好听。也不说远的,单说前天夜里,你不知作了什么下、流的梦,在我耳边喊魂,搅得我也睡不着了。” 平儿脸色一窘,心说以后还是单独睡吧! 杨庆也握住她的手,“你要是不来,我岂不是少了个知己?再说了,咱们二奶奶也要你给她壮壮胆气呢!” 王熙凤没好气地掐了他一下,着恼道:“真是没个够的……我那侄儿媳妇,怕也是逃不过你的手段!” “这话可不能乱说,蓉大奶奶冰清玉洁、贤良淑德,我……” 听他又在念经,王熙凤伸手掩住他的嘴,拈酸道:“她都生了两个儿子了,还能是冰清玉洁的身子?!” 杨庆想了一下,干脆告诉她得了,反正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用不着担心以后会出事。 于是她凑到王熙凤耳边,说了许多令她瞠目结舌的事。 “珍大哥哥、蓉哥儿他们也太荒唐了……你们竟然……怪不得你对她死心塌地,连放你出去考举做官都不愿意……” 说到这里,王熙凤忽然想到了什么,搂住他的肩膀狠狠咬了一口: “我这条命都是你救回来的,怎么对我还不放心,直到今天才把你们的事说出来,让我平白被她看了许多笑话? 不行,我也要瞒着她,给你生个儿子,你不许把今天的事告诉她,要不然我就咬死你!” 杨庆摇头道:“琏二爷好着呢,我们……” 王熙凤打断道:“他好个屁?省亲那天晕倒的人难道不是他? 哼,他们兄弟叔侄都是一个德行,把身子弄坏了,玩不了女人,就自己当女人,给那些小厮们玩…… 真是又脏又臭,活该他们戴绿帽子当忘八!” 在平儿看神仙的崇敬目光下,王熙凤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只管卖力,早些给我个儿子,让我以后也能有个盼头……他那里我自去想办法,只要找机会灌他几次,让他在屋里躺几宿,他到时肯定以为是自己的种!” 都计划得这么‘周密’了,杨庆还能怎么办呢? 只能含泪答应,并伺机查漏补缺了。 半个时辰后,王熙凤整理好衣裙,神清气爽地说道: “你在她跟前守不住嘴,我晚上去她那儿,直接把这事说了……呵,有胆你就过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