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奥尔尼娅心想,这位贤者确实如传闻中一样平易近人,不摆架子,但是个滴水不漏的主。
“虽然律师一旦开口就很难缠,但您今天的怒火似乎有些不同寻常。”透特率先饮了口茶水,“可是图铎和特伦索斯特说了什么失礼的话?”
奥尔尼娅莞尔,“窥秘人所窥探的奥秘中,也包括人心这一项吗?”
“您说笑了,那是观众和小丑们的本领,我只是稍微动用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直觉。”
透特试探性地透露了一些真实的态度,“再则,我个人很希望同您成为朋友,所以不由自主地对您多了些关注。”
而且你们血族的药理知识我眼馋好久了!透特在内心默默补充,我也很希望来几个魔药教授去北境培养一些耐寒的植物品种啊!
“刚刚我们在探讨领土的问题,在费内波特行省那片山林的归属上起了些争执。”
奥尔尼娅吸了一口气,红色的指甲无意识地刮了下桌面,“图铎伯爵的那位副官说:‘若是你们改信皇帝陛下,大可得到更多’。”
透特设想了一下,如果有人敢对着梅迪奇说这种话,怕是下一秒就被烤成焦炭了。
等等,没闹出人命吧?!
这个要命的猜测迫使祂的大脑飞速运转,转回数分钟前会议室里的那一幕,图铎身边确实有个脸色煞白,瑟瑟发抖的家伙……还好还好,没有当场见血。
等下,我记得血族好像能给人下诅咒来着?
透特一颗还没彻底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其实您也觉得很可笑吧?”奥尔尼娅眯起妩媚的眼睛,语气冷得几乎让春光都萧瑟了几分,“不信仰英明神武的所罗门陛下,这个时代的天选之子,反而留恋一个过去的幻影,一个退出历史舞台的古神。”
“首先,请容我代那个冒失的年轻人向您道歉。”
透特恰到好处地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言辞恳切地说:“和您相比,他的生命太过短暂,视野太过狭窄,就好像没经历过凛冬的夏蝉,没翱翔于高天的燕雀——虽然这样的人在帝国比比皆是,但他身在其职,自当更加谨言慎行,他所犯下的渎职之罪我自会禀报皇帝陛下,让皇帝陛下予以他应得的惩罚。”
在安抚之余,祂特意提了一嘴黑皇帝。
“是啊,凡人的生命太过短暂,同他们置气又有什么意思呢?”
奥尔尼娅明白了祂的暗示,这么说就当这事已经翻篇了。
可还不等祂松一口气,对方就站起身来,附在祂的耳畔,用一种不需要矫揉造作,天生就能让所有男人神魂颠倒的嗓音说——
“所以我还是愿意同您这样寿命悠长的存在打交道。”祂又略带遗憾地补充了一句,“当然,要是所有的长生者都像您这样通情达理就好了。”
“您说笑了。”
透特几乎要被那祂身上馥郁的桂花香气熏得大脑宕机,强忍着不让自己滑到座位底下。
“好了,请带我去看看图铎和亚利斯塔手牵手跑过的操场吧。”
奥尔尼娅直起身子,露出一种非常眼熟的,恶作剧得逞的笑容,“我很乐意听您讲讲祂们纯真无暇的少年时代。”
“乐意之至。”
透特无声地叹了口气,分开还不到两个月,祂就开始怀恋某只小乌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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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我不明白。”
“为什么透特可以一边秉持着‘终有一日会被背叛的觉悟’,一边又对信徒如此关怀呢?”
“那场几乎摧毁了您的背叛深深地烙印在祂的心中……任何曾见过那三个叛徒对您顶礼膜拜,又见过祂们是如何窃走您权柄的人,都很难再相信所谓‘虔诚’。”
阿蒙坐在一张桌子上喃喃自语,旁边摆着一尊倒吊人的神像。
“可我也见过祂处理祈祷的样子,也见过祂那些可爱生动的反应。”
“祂会责怪那些自恃聪明,不爱用功的小孩,也会对着那些祈求爱情长久的年轻恋人连连摇头,那些壮着胆子进了古代遗迹,却又哭哭啼啼地迷了路的冒失鬼会让祂抓狂,但如果看到一个布置得不错的仪式魔法,祂的眼睛就会立马亮起来,说‘一百分可以打九十分’之类的话……”
“我能感觉到祂对那些人怀抱的爱意……那种不知从何而来,仿佛本能的关爱。”
“可是……难道祂的心在为这些人牵动的同时,也在设想自己终有一天被背叛,被抛弃,被遗忘的结局吗?”
“您说过人性的本质是‘自我折磨’……可这未免也太矛盾了,按照亚当的话来讲,就是‘太不合理了’。”
“祂为什么能忍受这种……内心的撕扯?祂是怎么忍受的?”
“如果是我的话,肯定做不到这种事……虽然我知道帮助一些人会得到他们的感谢和崇敬,但一想到他们总有一天会背弃我,我就宁愿从来没拥有过信徒。”阿蒙赌气似的说,“反正我信仰我自己就够了。”
阴影从房间的角落蔓延,生长,变成一只虚幻的大手,抚上祂宽大的额头。
“那便去看看占据了祂大部分日常的事物吧。”
“去看看祂深爱的,但或许终有一日会背叛祂的人们。”
“去看看祂庇佑的,但或许终有一日会遗忘祂的土地。”
倒吊人用沙哑的嗓音说,“我不会再告诉你任何明确的答案,因为真理应当从实践中得来,也该被实践检验。”
“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阿蒙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您真的不打算穿一件衣服吗?”
倒吊人庄严地说:“这是扮演的细节。”
“……”
算了,您开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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