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短促有力,表达惊叹的俚语险些脱口而出。
在阿蒙抬头看过来的时候,真实造物主知道自己有两个选择:一、出声提醒祂们自己的存在,但这样势必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尴尬局面,阿蒙还好,但透特可能会恨不得从此换个行星居住;二、沉入阴影,默默离开,并且帮祂们把门带上。
经过短暂且旁人无从得知的激烈挣扎后,祂选择了后者,在门彻底关上前,祂看见阿蒙无声地说了句话,从口形上分辨应该有「谢谢理解」这个短语。
红月在漆黑的天幕上不为人知地偏移了一些角度,在云消雨散,万籁俱寂的时候,透特捞了一把黏在背心的头发,在阿蒙略带凉意的怀抱里翻了个面,看着祂黑曜石般的眼睛,认真地说:「把这件事告诉祂吧。」
祂没说「这件事」是哪件事,也没说这个「祂」是谁,但阿蒙已经明了。
一丝诧异划过时天使的眼眸,透特叹了口气:「我知道祂刚刚来过。」
「信息的触角捕捉到了几丝堕落的气息,这我再熟悉不过了。」透特苦笑了一下,「可等我想出该怎么做的时候,祂又离开了。」
处处竖着十字架的神殿之中,在点燃了三支烟又掐灭了三支烟,并打算点燃第四支烟的时候,真实造物主等来了想见的人。
透特衣服头发都打理得整齐端方,但端方过了头反而显得局促——「祂在担心我的怪罪」,真实造物主很快得出了这个结论,这副在「故作镇定」和「惴惴不安」之间摇摆的神情让祂想起了实验室里弄错了参数的实习生。
可我又何尝没有感到不安?真实造物主无声地叹了口气,将那只没点燃的烟收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们两个会一起来。」
最终年长的那位先开了口,而等到真正开口的那一刻,祂才意识到这场谈话没有刚刚吞云吐雾时预想的那么艰难。
祂甚至还不自觉地开了个玩笑:「毕竟梅迪奇说什么来着?你们俩就像连体婴儿一样,一个的方圆五十米内必然见得到另一个。」
透特轻咳了一声,「我以为你会想单独和我聊聊。」
「确实如此。」真实造物主用一种和缓的语气问,「我并非质问,只是有点好奇……你们维持这种关系多久了?」
「比半个世纪稍长一点。」
真实造物主皱了下眉头,但并不是因为厌恶或生气,而是因为懊恼。
「好吧,看样子我对你们还是不够关心,这么久都没能发现。」
「不,其实是我有意不太想让你知道。」透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说实话,「因为我一开始对这段关系不是很有信心,总觉得「如果很快就结束了,那就没必要让太多人知道,免得徒增尴尬」。」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发现这段关系的进展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消极,我甚至有点……」透特脸红了,但还是坦然地说了下去,「有点乐在其中,想和祂一起度过这个百年,下个百年,下下个百年,之所以还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不确定会得到你的祝福。」
说到这里,透特脸上流露出几分羞惭之色。
「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祝福你们呢?」
「毕竟你当初把祂托付给我的本意并不是这样。」
「这个发展确实有点超出预料。」真实造物主轻笑出声,「但我知道祂一直都很亲近你,既然你也对祂有不错的感觉,那我就有充分的理由真心实意地祝福你们了。」
「当然,如果——我是说如果,并没有诅咒你们的意思啊,如果你们在未来的某一天发现并不适合对方,我也会祝你们好聚好散,各得安乐。」
「谢谢你,alex。」
在融洽的气氛中,真实造物主在隐匿贤者额上印了一个祝福的吻。
安魂节转眼即至。
早在两三天前,各式各样的蜡烛就出现在杂货铺,礼品店和夜市摊位,有的精致小巧,可以放在手掌心里,有的有暖水瓶那么大,需要两只手才能拿稳,有的是朴素干净的白色蜡烛,有的是五颜六色,状若城堡的雕花蜡烛——它们因样式繁复精美,色泽鲜艳夺目而格外走俏,但工序格外复杂,价钱也格外昂贵。
这些蜡烛被买下后,会在安魂节这一天的黄昏时点起,大的能燃一整夜,小的则需要不断替换——总之务必要保证家门口和窗台的两块地方是亮堂的,否则逝去的亲人就找不着家在哪里。
在一家有着超过五十年历史,以雕花蜡烛闻名的店内,一位年过半百的匠人仍在辛勤工作,他的妻子在前头打理店铺,向客人推荐可用于各种场合的雕花蜡烛,隔着一道帘子,隐约能听见她同客人轻声细语的交谈,帘子后是他的作坊,里面摆着十个盛满各种颜色的液体蜡的方形池子,底下用炉火持续不断地加热以免使其凝固,一个学徒正在往炉子里添柴火,一个学徒正在把一根又白又粗的蜡柱依次浸入各色蜡液,还有一个学徒正在谨慎小心地练习雕刻——而师傅的动作则比他纯熟太多。
不过十来秒的时间,老匠人就削了一圈花瓣状的蜡瓣,又不断地将它们卷起,做成各种各样繁复的形状,由下往上,逐层递增,而每做好一层他都要给那个部分浸一浸冷水,免得它在接下来的雕刻过程中因磕碰变形——可即便工序如此复杂,他还是在十分钟之内将一根蜡柱雕刻成一座流光溢彩的城堡。
反观那个学徒,因为动作太慢,他手下的那截蜡烛已经彻底冷凝,小刀再也切不动了。
完了,完了。小学徒有些欲哭无泪,他又搞砸了,他又浪费了这么大一块材料,师傅看过来肯定要骂死他!
下一秒,这个想法就从他乱糟糟的脑子里消失了。
一声轻笑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一个从来没有见过,也不应该在工坊里出现的人站在他面前——为了让蜡烛保持在一个可以雕刻的程度,工坊里的炉子烧得很旺,气温也随之升高,每个人都脱掉外套,撸起袖子,而这个人却穿着一身很有神棍风味的黑袍,戴着一顶尖尖的帽子,小学徒都替他热得慌。
「你好像很烦恼。」
黑袍人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截本来快要完工,却彻底凝固下来,无法继续动刀的蜡烛。
「那不是废话嘛,杰德师父又要骂我动作慢了。」小学徒蔫嗒嗒地说:「但我已经比一个月前快了很多呢!上个月我在蜡烛凝固前只能雕到二分之一的位置,这个月我却能刻完三分之二了!」
「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做得更好!」
「哦,真的吗?」
「一定!」
黑袍人正了正他的单片眼镜,「那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吧。」
一阵光彩从那镜片上晕开,光芒散去后,学徒忘了这一场奇遇,他继续做没做完的工作,蜡柱剩下的部分不似之前那样硬了,小刀能很顺滑地切进去,仿佛时间倒流了几分钟——他却不为这变化而诧异,因为他连先前的懊丧也一并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