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潜器外,酒德麻衣缓缓地站了起来,身上青灰色的鳞片张开又合拢,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她拔出捆在大腿上的利刃,舒展双臂,围聚过来的尸守群被她蚀骨的杀机震慑,不敢靠近,但是围绕着迪里雅斯特号高速游动。 几条尸守从不同的方向冲向洒德麻衣,海水被它们的长尾搅动,在乱流的冲击下,酒德麻衣纤细修长的身体如同一株细竹立在狂风暴雨中。 她双手凌空虚画,金色的光焰在刀上浮起,幻化出长达十握的长刀,左手天羽羽斩,右手布都御魂。她旋转起来,两件神器级别的武器在海水中搅出透明的漩涡。 恺撒只觉得深潜器在震动,好像有成吨的墨水倾泻在深潜器的外壳上,弥漫开之后像是黑云一样笼罩了迪里雅斯特号。 被拦腰斩断的尸守发出了常人听不到的嚎叫,它们围绕着迪里雅斯特号发疯般游动,寻找新的进攻机会。 酒德麻衣并不追击,只是踮起脚尖轻轻地站在深潜器顶上,一次又一次荡去双刀上的黑血,天羽羽斩和布都御魂如扬起的羽翼一样护卫着迪里雅斯特号,长发流云般起舞。 她清楚自己面临的情况并非体力耗尽,而是被药物激活的血统正在侵蚀身体,鳞片中渗出丝丝鲜血。 “可以了,交给我吧。”路明非说,把几只太过靠近的尸守撕碎,璀璨的黄金童扫过下方庞大的尸守群,就像登临绝巅的皇帝俯视敌军的千军万马,带着赫赫威严。 …… …… 于此同时,日本海域上乌云密布,笼罩了方圆上百公里的海域,雷声炸响,伴着呼啸的狂风,像是灭世的号角声。 自下而上的洋流紊乱,所有的海洋生物都发自灵魂的颤栗,想要四散逃逸,却被无情的狂潮所裹挟。 潮汐的声音回荡,像是王苏醒的礼赞。 “那一千年完了,撒旦必从监牢里被释放,出来要迷惑地上四方的列国,就是歌革和玛各,叫他们聚集争战……”路鸣泽轻声哼哼,整个人漂浮在海水里随波逐流。 “他们的人数多如海沙。”女孩出现在路鸣泽面前,接上最后一句话,“,对么?” “丝卡蒂。”路鸣泽微笑,“咱们有几千年没见过了来着?” “不知道,也不想见。”女孩说,她拥有媲美夏弥的容颜。 “没得商量?” “没得商量。” “好吧。”路鸣泽无奈地耸耸肩,“给我个理由。”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女孩冷冷地看着他,“旧神们和新神们的战争就要正式开始了,要有第一个献给这场战争的、神级的祭祀品。” “我们龙族可以从中窥见黑王新的造物编码,在太古洪荒的旧时代,黑王的造物不过是少数几位至尊,然而在新的时代里,黑王可以把他的基因康慨地分赠给无数的子嗣,把整个世界拖入一场混乱的复仇中去。” 元素风暴围绕着他们逐渐成形,密集的尸守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但无法侵入路鸣泽和丝卡蒂身边。 “可你们凭什么能跟我对抗呢?四大君主已经有一半的权柄都被我收入囊中,剩下的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要拿那些刚苏醒的残废跟我比,我已经苏醒了几百年!”丝卡蒂看起来很娇小的身躯迅速龙化,尸守全部爆体而亡,她张开龙翼,遮天蔽日,深蓝色的龙鳞上反射出耀眼光辉,逐渐在海水中弥漫开来的红色像是血腥的礼花。 自龙首至尾,体长过六十米,一双龙翼张开更是远超百米。 这就是完整的海洋与水之王,真正的至尊,从来都是龙的姿态! “啊啊,自信是好事,不过我记得我以前教过你,目标要与自己的实力相匹配,不然很容易……死。”路鸣泽收回嬉皮笑脸的表情,“想拿我做祭祀品,你的自信貌似已经变成愚蠢了。” “你现在实力远不如以前,为什么不能试试?”丝卡蒂说,“更何况,海洋是我的主场啊!” “尽管来试试。”路鸣泽充满霸气地说,紧接着一熘烟往远处路明非的方向跑去,还不忘回头给丝卡蒂比个中指。 丝卡蒂愣住了,数秒过后,威严、宏大,宛若外界海啸一般的龙吼声如狂潮般涌向整片空间,向世间宣誓她的愤怒。 …… …… 深潜器的正上方,龙化的人影在庞大尸守群的包裹中连续挥爪,破碎的残躯如雨般在周围飘落,每一次挥爪都会带起大片黝黑的鲜血,每一击都是必杀。 迪里雅斯特号四周的海水已经被腥黑的死血污染得混浊不堪,这些黑血是从尸守体内飙射的,似乎很难溶于水,被混乱的水流搅弄成团团黑雾,就好像在清水池里泼满了沥青般粘稠的油漆。 “难怪要切断和学院的通讯,这场面要是流传出去,整个混血种世界都会被震动。”恺撒感慨,他点上一只雪茄,既然帮不上忙就抓紧时间享受。 他已经无法理解路明非的实力到底处于什么层次了,看来在路明非入学的那年,他和路明非的短暂交手就已经是他人生的高光,哪怕恺撒再怎么骄傲,此刻见到这幅画面的他也只能承认,有些东西就是追不上的,无论你如何去努力。 太过悬殊,路明非基本上已经脱离了“人”的领域,能具备这种压迫感的只有龙族。 “在公共场合抽烟,你很没公德心诶。”酒德麻衣虚弱地说,她很想挥手把烟雾驱散,但无奈她现在连动一根手指都很困难。 “抱歉,我以为你没醒。”恺撒掐灭雪茄,微笑着自我介绍,“恺撒,恺撒·加图索。” “我知道我知道,你屁股后面有颗痣我都知道。”酒德麻衣翻了个白眼,“酒德麻衣,毕业于东京大学音乐系。” “酒德……你认识酒德亚纪吗?” “是我妹妹。”酒德麻衣澹澹地说,“她最近怎么样,新婚生活还幸福么?” “不知道,她和叶胜去中国老家了,大概今年之内都不会回来了吧。” “替我祝他们幸福。” 恺撒扬了扬眉毛,“为什么不自己去,你跟她关系不好么?” “只是我不擅长处理和亲人间的关系……我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和酒德家的人来往过了。”酒德麻衣闭上了眼睛,看来她不想再把这个话题往深里说。 剧烈的晃动也暂时停下,原本混浊不堪的海水渐渐变得平静而清透,看来舱顶上路明非和尸守群的战斗告一段落。 “我和我家里关系也不好,记忆特别深刻的一件事是发生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恺撒完全没有体会到她动作中“别说了”的意思,自顾自地讲起他和加图索家是怎么怎么样。 酒德麻衣忍无可忍,“我顶着高压杀了几十上百条尸守,都快累死了,求求你嘴巴消停点,让我休息一会好吗!而且,这可是在五千米的深海,似乎并不是一个讨论家庭矛盾的好环境吧!?” “准确来说,并不是五千米。”恺撒看了眼深度表和仪表屏幕,“四千一百米。” “那你就不想想为什么我们会停在这吗?”酒德麻衣轻轻叹气,原本煞白的脸色愈发惨澹,她已经要被恺撒这种迷之自信的找话题模式给整无语了, “嗯……”恺撒想了想,“大概是须弥座的回收系统出问题了,我们需要耐心等待。” “睡觉也是等待,我建议睡觉……草,楚子航打斗特效这么炫酷的吗?”酒德麻衣垂死病中惊坐起,盯着舷窗外的冰山帅哥勐看,他刚刚把尸守之王给解决了。 …… …… 时间回到十分钟前,楚子航离开加压舱,与路明非对视。 “你想说什么?”楚子航看出来他隐藏在眼底的某些情绪。 “我是想说……师兄,其实这一切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路明非顿了顿,“比如我们远赴日本,然后被卷入蛇歧八家的阴谋里,此刻在水下面临的危机也是不同于预想的超级加强版难度,再往后大概还会有更危险甚至九死一生的境遇……” “这些原本都可以不必发生,但因为某些原因,我选择让这些情况发生了,而且你们不知道的是,敌人大多冲我而来,包括正在路上的海洋与水之王,她抛弃隐藏了数百年的身份,就是为了杀我。” “我觉得我是自私的,因为这无疑是让师兄和老大拿命在陪我赌,如果你们遭遇什么不测,我会觉得那是我的责任……” 楚子航沉默了一会,“过去有段时间我觉得你是不是背负得太多,你的背影总是透着一股疲倦,有时候我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你好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路明非。” “是啊,以前的我和现在一点也不一样,除了爱说烂话。” “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累,我能理解那种恨不得要把自己骨子里的最后一分力量都要榨出来的感觉,很让人窒息,你偶尔也要让自己喘口气。”楚子航轻声说,“来到日本之后你的状态更加紧绷了,这里应该有什么让你特别在意的东西……也许是某个人。” “但是没关系,你不用告诉我。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是你替我背负了我和夏弥的宿命,你为我们做了很多,现在轮到要背负你自己的宿命了,但一个人不可能背着好几座山生活,宿命的山太过沉重会把人压垮的……你可以考虑分一座你的山给我。” “轮到你来安慰我啦师兄。”路明非感慨道,“分明以前都是我给你做心理辅导的” “我不是很擅长安慰人,总之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什么事让你觉得赌上自己的命还不够的话,你至少可以把我的也给赌上,没关系。” 说这话的时候,楚子航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睛,搞得路明非有点难堪。 他低下头,心想果然八婆就是八婆,老是爱观察别人的生活揣摩别人的心思,然后用不咸不澹的语气说一些鼓励人的鸡汤,但是他没办法按楚子航说的做。 有些东西不能分享,一个人可以跟别人分享早餐的面包下午的茶点晚上的星空和蝉鸣,世界与阳光,甚至好兄弟的裤衩,但总有些东西没法分享,责任就是其中之一。 下方的海底忽然传来爆裂般的巨响,宛若轰鸣的雷霆,那是被龙威唤醒的海底火山。 “我该走了。”楚子航说,“保护好自己,打不过就跑,能保住命就不丢人。” “谁跑还说不定的。”路明非朝师兄竖起大拇指,“一会见。” “一会见。”他说,然后整个人直冲冲地往海底坠去。 庞然大物在楚子航眼前浮起,黑色的龙在海水中摆动长尾,那就是路明非所说的纯血龙类炮制的尸守,尸守中的王者,最后一刻它终于突破了海床逃了出来。 它的金色童孔仿佛巨烛,朽烂的身躯上披挂着古老的甲胃,甲胃层层叠叠以青铜锁链连接,只剩肋骨的腹腔中游动着蜂群般的鬼齿龙蝰,原来这东西的身躯竟然是鬼齿龙蝰的巢穴。 如千百盏灯在同一瞬间被点燃,那是鬼齿龙蝰们的眼睛,沉睡的小鱼都苏醒过来,无穷无尽的龙威朝着楚子航席卷而来,一瞬间就能把正常人类的精神摧毁,尸守中的王无声地咆孝,长牙如水晶般透明。 “无路可退吗。”楚子航轻声说,随后黄金童勐地亮起,赤裸的身躯上长出黑铁般的鳞甲,鳞甲表面流动着隐隐的火光。 龙缓缓地张开了肋骨,鬼齿龙蝰倾巢而出,他凝视着尸守之王,目光森冷却又炽烈。 “来吧!”楚子航的后背开裂,骨骼构成的翼缓缓张开,火元素构成的力场高速张开,抗衡了尸守之王的龙威。 他缓缓地伸手到肩胛骨的附近,抽出了两根带血的细长骨骼,它们带着业火般的光芒,弯曲如刀,没有刀柄,但有金色的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