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井小暮撑着伞,站在男人的身边。 暴雨打在伞顶上,风间琉璃沉默着,像是等待什么。 “像不像?”一个人影从拐角处转出来。 樱井小暮忽然抬头看向大人,她感受到大人握住她的手颤抖了一下。 “嗯,这反应,应该是蛮像的。”那人自顾自地说。 他带着一张风间琉璃再熟悉不过的能剧面具。 “ok,我估计差不多了,开始行动。” “开始?”风间琉璃问。 “是啊,难道你还需要什么任务详情的吗?”那人耸耸肩,“没有任务详情,等到橘政宗过来时冲进玉藻前,然后控制里面所有的人员,我想这以你的言灵应该不难办到吧?” “不难。”风间琉璃轻声说。 “那就没有疑问了。” …… …… 昂热忽然笑笑,身影消失在原地,在犬山贺纳刀的瞬间出现在他的身前,握着长曾弥虎彻的手捻转刀柄,刀背向前。 犬山贺侧脸中招,横飞出去。 像是被万钧的锤子砸在脑门上,天旋地转,犬山贺仰面瘫倒在地板上,望着玉藻前的穹顶,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バカ。”昂热淡淡骂了一句。 虽然在日本呆过三年,但他只学会三五句日语,而且都是用来骂人的。 一只锃亮的黑色皮鞋出现在犬山贺的视野里,就像以前任何一次那样。 他闭上眼,等待着这只皮鞋狠狠地踩在自己脸上。 但是昂热没有,他只是跨过犬山贺,对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琴乃说,“抬一张椅子和一张沙发过来,还有把我搁在三楼的那支雪茄拿下来。” 琴乃不敢不服从,家主的命捏在昂热手里。 女孩们抬来一张奢华的高背沙发摆在舞池中央,琴乃托着烟灰缸过来,昂热刚才放下的那支雪茄甚至没有完全熄灭。 “这次怎么没有踩上来,是觉得我老了,在干女儿面前给我留点面子么?”犬山贺低哑地问。 他一时还站不起来,昂热的那一击极其凶狠,打得他有点脑震荡,混血种的身体构造虽然过硬,但他毕竟老了。 “阿贺,你以前有伤到过我么?”昂热摸了摸额头的一道伤痕,笑着问。 “没有。”犬山贺平静地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一千多次挑战,我的刀连你的衣摆都碰不到。” “每一次都是同样的结果,你戏耍我和戏耍一条狗没什么分别。” “对我的怨气这么大啊,六十多年过去了你还记得清清楚楚。”昂热叼起雪茄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吐出来。 “伱长大了,阿贺。” “我老得都快死了,在您眼里才算是长大了么?” 犬山贺吸着气发出笑声,朝逼近的龙马弦一郎和宫本志雄挥挥手,“别过来,请代我向政宗先生道歉,这些是我和校长的私人恩怨。” “但是今天你成功砍到我了,不是么?”昂热把自己指尖的血迹展示给他看。 “把它当成一次随堂检测吧,让我流血受伤就代表着你已经及格了,阿贺。” 他转头再次对着女孩们吩咐,“把你们的干爹放到沙发上去,这家伙到该是有点脑震荡了。” “哦对了,再来一杯马丁尼加冰,摇一摇,不要搅拌。” 女孩们有点惊讶,但还是按照昂热说的做了。犬山贺瘫在沙发上,四肢像是不属于自己的了。 昂热在犬山贺对面坐下,一手把玩着折刀,一手端着冰马丁尼。 犬山贺睁开被打肿的眼睛,这才发现昂热只是出了一身汗,全身上下只有额头的一点小伤,看起来像是刚去做了有氧运动。 “现在总算可以好好聊聊了。”昂热说,“我有个叫路明非的学生,你应该已经见过他了吧。” “嗯……卡塞尔学院万人敬仰的‘S’级,他应该总在老师您的随堂检测里拿满分吧?”犬山贺扯出一個笑容。 “别笑,你现在的样子真是难看,笑起来就像是被客人欺负了的妓女。”昂热皱眉。 “这种程度的羞辱我已经免疫了。”犬山贺嘶哑地说,“今天还有蛇岐八家的人骂我是走狗,这样的话我从出生到现在的每一天都能听到。” “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没说错,阿贺,你算是我的学生里最笨的一个了。”昂热说,“路明非是我最棒的学生,我从来都不需要鞭策他,他总是能做到让我满意。” “和阿贺你这样的笨蛋当然是完全不一样的。” “哈哈,继父在向蠢笨的继子炫耀宝贝的亲生儿子么?哈哈!哈哈!”犬山贺笑着露出满是血的牙床。 “我知道你不愿承认是我的学生。”昂热说。 “说是你的狗更准确吧?可狗总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被主人踢打过。” “别这么说,你怎么会是狗呢?你只是比较笨而已。” “哈哈哈哈……那我真是让老师您失望了,花了六十五年才堪堪及格,我这样的笨蛋和总考满分的天才当然是没法比。” “别喊那么委屈,让别人听见还以为我是虐待孩子的继父呢。”昂热一脚踢在犬山贺的沙发脚上,犬山贺一阵头晕目眩。 “阿贺,你平时总嚷嚷着我把你当狗,但如果事实是我真的把你当成学生,你又会作何感想呢?”他俯下身子,直视犬山贺的眼睛,“阿贺,我是个教育家啊,我用不同的方法教育不同的人。” “老师也许会因为某些事偏心某个孩子,因为你们本就是不同的,但老师不会放弃任何孩子,一名合格的教育家是没有资格对自己的学生失望的。” “你从没想过我给你制定的教育计划是什么吗?” 犬山贺愣住了。 “天才有天才的教育方法,蠢货也有蠢货的教育方法。” 昂热仰望着玉藻前金碧辉煌的穹顶,“或许阿贺你没有像明非那样非凡的天赋,但你也具备一种他们都没有的东西。” “阿贺,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看见你的眼睛里有种东西,知道那是什么吗?” “什么?”犬山贺下意识地接话。 “那么大了还像个孩子似的说话,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被别人的话题牵着走。”昂热毫不留情地呵斥道。 犬山贺唯有闭嘴,连随口接句话都会被昂热骂,在干女儿们看来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是愤怒啊,阿贺。”昂热吐出一口烟。 “愤怒……?”犬山贺有些茫然。 记忆里,这是昂热第一次评价他。 “你在我的学生中里绝不是资质上等的那种,但你有力量藏在心里。”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力量敌得过悲伤和愤怒,只要有一天那悲伤和愤怒强到突破桎梏,它就会变成狮子。” “你一直是个燃烧着的孩子啊,你和欺侮你们犬山家的恶人抗争,和美国海军抗争,和命运抗争,最后和我抗争。” “你一辈子都活在燃烧里,那股不甘居于人下的愤怒造就了现在这个犬山贺。” “要我说说往事么?”昂热问。 犬山贺缄默不言,他不敢直视昂热的眼睛,那些被他刻意敛藏在心底的过往,此刻又被昂热提及。 这些年来他一直逃避着糟糕透顶的过去,权当那些悲惨的事情只是一场噩梦。 他已经是个老人了,老人会把往事这种东西封存起来再不去想,咀嚼着往事发狠是小男孩才会做的事。 犬山贺不想让人提及那些往事…… 可昂热的目光穿透他的瞳孔看进他的心里来了,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他、嘲讽着他。 “别躲,阿贺。一个人可以躲避世间的一切魔鬼,但惟有一个是他永远无法摆脱的,那就是懦弱的自己。”昂热的声音厚重低沉。 “有想过不把我当成目标的你,人生会是什么样的么?” 犬山贺愣住了。 不以昂热为目标的自己,会是什么样的? “别想了,那种教育方式不适合你。”昂热打断他,“我要做的只是唤醒你,把犬山家最后的男孩变成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我从不鼓励你,因为鼓励你没用,鼓励你只是姑息你,只是帮你忘记痛苦。” “阿贺,我不能把你变成一个依赖老师的废物。” “我一次次把你打倒,侮辱你,嘲笑你,让你记住自己的弱小,让你记住这世上曾有你‘做不到’的事,让你永远铭记这股愤怒……阿贺,我必须要成为你生命中新的荆棘,只有这样你才会为了打倒我而把命豁出去。” “说起来,我一直在等着你内心的狮子咆哮啊,阿贺。” “今天我看到了成果。九阶刹那,五百一十二倍神速斩。很好,”昂热微微点头,拍打犬山贺的肩膀,“我很欣慰。” 看着昂热露出的微笑,犬山贺呆若木鸡,他忽然想起,眼前这个如暴君般可恨可恶的男人好像也不是从来没对他笑过。 很多年之前,昂热带十八岁的他去海港里看军舰。昂热站在他的背后,美国海军参谋部的一位军官恰好带了照相机。 “这是你在日本的私生子么?”军官一边跟昂热打趣一边摁下快门,那时候昂热也是这样把双手放在他肩上微微笑着。 昂热碾灭雪茄,把外套搭在赤裸的背上,起身向外走去,“你已经穿越了我这道荆棘,阿贺,恭喜。” 犬山贺的身体痛得像要折断,但他还是勉强支撑起身体,扭头望向那个老人的背影。 一眼之间,六十多年的时光流逝。 原来这么多年来自己真正的少年时代其实是留在了昂热那里……有些记忆被犬山贺选择性地遗忘了,所以他才会觉得昂热一直是个暴君,是那个总有一天他要打倒的混蛋。 “看起来是个不怕冲入荆棘丛的小鬼,但还得冲出荆棘丛,才算长大了。”初见犬山贺时的昂热如此说道。 “老师!”犬山贺用足力气大喊。 “打住,阿贺,我们都已经很老了,你如果现在忽然说一些感谢我的话,那会让我觉得很恶心。”昂热停下脚步,“我也确实利用你来控制日本分部,你并不欠我什么,阿贺。” “算两清了吧。” “老师,我是想问……” “我和蛇岐八家之间没有谈判的余地,因为我是个复仇者。”昂热沉声说,“阿贺,你应该是了解我的,把所有龙王都送上绞刑架是我活到如今唯一的意义,所有跟龙王复苏有关的事我都不会不闻不问。” “我会挖出你们的秘密,亲手杀死你们的神,这件事上我不跟任何人谈判。” “那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犬山贺喘息着。 “看看你,阿贺,好久不见……下次见面的话也许就是敌人了。”昂热轻声说。 “老师!家族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们绝不是想与你为敌!”犬山贺挣扎着站了起来,扶着椅背的手微微发抖。 “有听过一句话么阿贺,知人知面不知心。”昂热依旧没有回头,“你真的敢保证蛇岐八家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想的么?你又怎么知道谁心里会不会藏着个魔鬼?” “也许真如老师说的……从今以后大家都是敌人了。”犬山贺深鞠躬。 昂热拎着行李箱转身离去,这时玉藻前的大门推开,蹦出一个人。 “我来晚了吗?啊,看来正戏已经结束了,真是可惜。”那人戴着一张能剧面具。 面具上是一张公卿的笑脸,脸色惨白而嘴唇鲜红,眼睛描着粗黑的眼线,牙齿也是黑的。 “初次见面,我是猛鬼众的……” 他弯腰,朝昂热行谢幕礼,“。” “猛鬼众?”昂热皱眉,转头问犬山贺,“阿贺,这个在猛鬼众里是什么级别?” 犬山贺没有回答,鬼丸国纲在他掌中跳闪着寒光,瞬间就发动了一次八阶刹那。 二百五十六倍神速斩! 身影和“王将”错肩而过,但是“王将”仍旧毫发无损地站在原地。 “犬山先生貌似对我有些意见,拔刀就砍?”他蹦跳着转身,面具上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阿贺!”昂热喝止他,“别再动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你发动刹那!告诉我他是谁,我来解决!” 犬山贺惨然一笑,“老师,是猛鬼众的首领啊……”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