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树定定地看着他,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沉默蔓延,只有雨水敲打甲板的声音。
船又晃了晃,杯碟朝怀树的方向倾斜。
“这里,”怀树抬手指了指自己太阳穴的位置,“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嗯”游野眉头微拧,他不确定怀树指的是眼睛还是他的大脑、思考方式。
他的神经一下子绷紧,难道对方知道
对于游野的疑惑,怀树轻轻一笑带过“看得出来,你对自己即将要饰演的角色下了不少功夫。”
“但我从来不怀疑自己选角的眼光,”怀树继续说,“也绝对相信每个人的潜能。”
游野暗暗吁了口气,将下巴缩进围巾里“希望我不会让大家再次失望。”
接下来两人坐在餐厅的角落,开始聊起了剧本和主角苏茫这个角色。
血猎讲述了苏茫和五位好友乘私家游艇,来到充满神秘传说和古老祭祀活动的红岛,打算用探险的方式度过自己十八岁生日。
可登岛后诡事频发,先是游艇不翼而飞,他们被困孤岛,随后苏茫身边的朋友一个个失踪、接着发现旅馆地下室里倒挂着失踪者干涸的尸体他们这趟生日派对探险之旅,最终变成一场有去无回的血腥死亡之路。
就在死神的脚步看似离苏茫越来越近时,他从失踪朋友的手机里找到了一切的真相追杀他们的并非病态杀人狂,而是以人类血液为食的吸血鬼。
而等他看清楚吸血鬼的脸时,惊恐的发现,吸血鬼就是他自己。
准确的说,是一直沉眠在他身体里的第二人格苏醒了。
这个人格并非人类,而是个来自地狱的嗜血魔鬼。
“我看剧本后的第一感觉,苏茫这趟红岛探险之旅,其实是一趟回家的旅程。”游野一手摆弄着空掉的牛奶杯,一手托着腮若有所思的说。
即是血猎导演、又是该片主要编剧的怀树此刻脸上写满兴趣“你是说,这是魔鬼的归乡故事吗”
“即是恶魔的,也是苏茫自己的。”游野说。
怀树微微翘起唇角,游野却抿了抿唇,似乎有点犹豫“我可以说说我对苏茫这个角色的理解吗”
怀树笑“当然。”
得了应允,游野脸上的慵懒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专注认真。
他说“苏茫生于贵族家庭,父母也给予了他足够的温柔和爱,但他的性格里,有种与生俱来、无法用外因解释的阴郁古怪,他不喜欢阳光,不喜欢人群,他很不快乐。”
“他似乎在强烈渴望某种奇迹降临,以此获得自由、获得「完整」,他的潜意识里,一直和他沉睡的第二人格同调,这场生日旅行,他邀请几位平时待他不善的友人共同前往,与其说是探险,不如说是寻找完整的自我。”
这些角色心理层面上的东西,并未明明白白写在剧本里,是游野反复琢磨剧本和角色后自我的理解。
“所以,在他得知自己的身体里藏着一个恶魔时,他除了有剧本里需要表现的震惊、恐惧等反应外,还需要有潜意识里的渴望获得回应的巨大满足。”
说这些的时候,游野眼睛里的雾气散去,瞳孔似腾起细小却明亮的蓝色火焰。
他说完时,眼中的光彩还没来得及散去,脸上的不好意思的神情又浮了起来“这是我对角色的理解,很主观,可能和真实的设定有些偏差”
“视角很新鲜,很精彩,”怀树直截了当给出了评价,“也很精准,如果剧本不是我自己写的,我会怀疑你才是真的作者。”
游野愣了一下,笑得眼睛微微眯起“谢谢。”
怀树“对了,我一直对最后一幕场景不太满意,但又想不出更有意思的,你有什么想法吗”
游野想了片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你说过,脖子是吸血鬼最喜欢、却也是最脆弱的部位,我想,或许最后一幕可以让魔鬼的人格具象化出现,他咬住苏茫的脖子,这个场景可以是苏茫的幻想、或是梦境,也可以是某种条件下真实发生的。”
“又或者,他对着镜子,砰一枪射穿自己的头颅。”
怀树深深的看向游野,短暂沉默后莞尔“很有意思。”
两人聊着聊着改起了剧本,怀树边改边问“对了,对剧本你有什么疑惑、或者质疑的地方吗”
游野沉默片刻,突然直视怀树的眼睛说“是因为恶魔人格的存在,苏茫才会拥有强烈又扭曲的渴望,还是因为苏茫拥有强烈的渴望,所以恶魔才会降临在他身上”
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
怀树书写的动作微顿,而后笑了笑说“都有可能,看你愿意接受哪个真相。”
“又或者说,二者互相补全、互相成就。”
在两人热络讨论的时候,窗外的雨不知不觉停了,乌云散去,月光浮出海面。
餐厅也只剩下他们两人。
船身轻轻摇晃,船上很多人进入了梦乡。
游野出神的看着窗外,一道不同于月光的刺目白光照亮前方的海域。
他猛眨了几下眼,抬手遮住光线。
待眼睛渐渐适应光线,游艇的行驶速度也慢了下来,他看清白光来自不远处的灯塔。
“红岛到了吗”游野循着光的方向望去,他握着空杯子的手指不自觉渐渐收紧。
“嗯。”修改剧本的怀树只稍微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刷刷的书写。
几秒后,怀树突然说“欢迎回家。”
声音很低,若不仔细听,这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就会被沙沙的书写声覆盖。
游野蓦然一愣“什么”
“「欢迎回家」,以这句话结束最后一幕刚刚好,”怀树朝游野笑了笑,“是你给我的灵感。”
游野深深地看向他“我也很期待。”
游艇靠岸,所有人都在安排下从船舱里出来。
海边风很大,众人都用厚实的冬衣把自己裹严实,无法感知寒冷的游野把半张脸缩进围巾里,手也插进大衣口袋,整个人都缩成一个球。
“你很怕冷吗”从船上下来的怀树站在游野身边。
游野点头,牙齿还咯吱咯吱颤个不停“不过拍戏的时候,我不怕。”
这是实话,在现实世界他怕冷,但拍起戏来他可以完全忘记温度,除非角色本身需要去感知。